我在盲校及大學的讀字點滴::不是特殊教育就是一種隔離環境,也不是隔離就代表心態封閉

第四章 我在盲校及大學的讀字點滴

:不是特殊教育就是一種隔離環境,也不是隔離就代表心態封閉

⠀⠀⠀⠀每個身心障礙者都有與眾不同的生命故事,更何況 我「這樣的怪胎」,上帝給我的身體殘破的外在美,當然是要我吃苦、折磨、試煉,否則那怪異的疾病導致我雙目成盲,當時為什麼高明的醫生都不曉得原因?使我經歷許多的實驗,然後在人們的譏嘲聲中成長,立志要比嘲笑我的那些人更快樂…現在我不曉得自己是否已經比他們快樂了,但這已不是我的奮鬥目標,希望大家都過得快樂,讓正念充滿心田,所以我寫這些故事和大家分享,請大家指教。有空,也邀請您幫我訂正錯字。(還可分享我對網頁設計的基本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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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藉由這樣的邀請,除請大家協助我訂正錯字、學習漢字,還可分享生命中的精彩,讓大家一起參與盲人的生活世界,各取所需,各盡所能,互通有無,彼此激勵,相互理解…感恩大德!

第一節⠀上盲啞學校唸書

:看不見自己寫的字

1.1⠀跟弟弟一起上幼稚園

:第一次和明眼人讀書的記憶

⠀⠀⠀⠀小時候經常不曉得自己寫的是什麼字,父母、老師教我寫過好多字,但如果他們沒在身邊時,我便不曉得自己寫的字是對或不對。摸讀點字,能看懂自己在寫什麼,會糾正錯字,可是大部分的人看不懂我寫的字,就像這句話〈⠒⠈⠗⠩⠈⠑⠨⠈⠪⠐⠗⠫⠂⠅⠾⠄⠇⠀〉,我以為「盲人文字」只能這樣…沒想到長大以後有了電腦,我寫的字可以讓大家看到了!但是大家發現我有許多錯字,這使我對文字更感到好奇:為什麼「指尖摸到的注音正確,眼睛看到的國字卻錯誤」?就像這句話「歌子在天空飛來飛去!〈⠅⠮⠄⠓⠱⠁⠓⠺⠐⠋⠞⠄⠇⠯⠄⠟⠴⠄⠉⠺⠂⠟⠴⠄⠚⠳⠐⠇⠀〉」。忽然有一天我有了新發現:盲人也可以研究漢字!如今我當然還是看不到字,但可從摸讀而知「哥〈⠅⠮⠄⠍⠗⡝⡗⠀〉」、「鴿〈⠅⠮⠄⠕⠗⡓⡁⡋〉」與「歌〈⠅⠮⠄⠍⠗⡝⡕⠀〉」字形不同,所以摸到「〈⠅⠮⠄⠍⠗⡝⡕⠀⠓⠱⠈⠝⠙⠀⠓⠺⠐⠅⠇⠛⠀⠋⠞⠄⠍⠅⠀⠇⠯⠄⠚⠉⡍⠀⠟⠴⠄⡝⡕⠓⠞⡕⠀⠉⠺⠂⠙⠕⠕⠀⠟⠴⠄⡝⡕⠓⠞⡕⠀⠚⠳⠐⠛⠊⠀⠮⢀⠀〉(歌子在天空飛來飛去!)」即知那是錯字。


⠀⠀⠀⠀小時候開始,就有各種就醫的經驗,一些惶恐的記憶常在夜中反映出來,成為我精彩的一部分(我會在另外一本書描寫這方面的回憶)。記得第一次聽見「上學」這個詞彙的情景,母親告訴弟弟:「帶哥哥去上學,要好好照顧哥哥。」我不曉得「上學」的意思是什麼;還有一個記憶比較鮮明,那是在父親的摩托車上,我忘記當時父親要帶我去那,但很清楚地記得父親跟我說:「送你去盲啞學校。」那該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盲啞學校」這個詞彙。
⠀⠀如今回想,雖然那時我對「盲啞」或「盲人」的概念不清楚(直到小學,才明白什麼叫做「盲人」),但或許我已經曉得「自己與眾不同」,因為我記得當時的一個念頭:我想要跟弟弟一起唸書,不想去別的地方。
⠀⠀我也記得第一次拿筆寫字的情景。在幼稚園唸書的時候,印象深刻的事情很多,除了下課跟一位小女生捉蟋蟀、跟許多小朋友搶鞦韆,上課還有吃點心。有一次老師拿來一個裝餅乾的鐵盒子,叫我寫字,我聽不懂什麼叫做「寫字」,但曉得那個鐵盒子可以裝餅乾,我把手伸到盒子裡頭,摸到好多隻鉛筆,還聽到我在盒子裡頭玩鉛筆,發出「摩擦鐵盒子」的聲音。我已不記得如何學會握筆寫字,但還記得這輩子寫的第一個字。
⠀⠀我不知道為什麼幼稚園第一次寫字「只會畫圈圈」(其實「畫圈圈」這個詞彙也是長大回想才曉得的,當時並不知道那個動作叫做畫圈圈)。還記得弟弟問我寫的是什麼字,我根本不知道,因為我沒看到字寫出來的樣子。「鉛筆」該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握的,但印象比較深的就只是「鉛筆在餅乾盒裡發出的聲音」,寫出的字我看不到。


1.2⠀小學也有學國字

:我用點字,但老師沒放棄我的國字學習

⠀⠀⠀⠀雖然大人們覺得我眼睛看不見,不能跟一般人有同樣的學字條件,可是他們還是很希望我「用正常的方法學習」。當時很多大人並不曉得「什麼是特殊教育」,但仍以他們「想像的方法」教我認字,所以我的童年回憶才有那麼多的學字經驗。如今回想,「學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根本沒用」,但再往更深處想,如果沒有當年的那些學習經驗,也不會有我現在的好奇之心。(假如那時父母或老師覺得「反正你也學不來,教你這些也沒用,何必浪費時間?更何必給你學習壓力?」因而放棄了對我的教育和期許,當時可沒有充分的特教概念,那就等於對我放棄了所有的教育措施。)
⠀⠀很多字我根本看不清楚怎寫,但其實我以為我是看得到的,至少以為「所謂看得到」的感覺就是那樣。父母親不斷地灌輸給我的概念「你看這個字這樣寫、那樣寫」,扶著我的右手「邊寫邊描述著字形」,如今我多半忘記那時候父母怎樣表達文字形狀,但我永遠記得的是他們教我寫字、認字的情景:製作各種小卡片,拿黑色的簽字筆(或毛筆)在上面畫各種圖案,教我看字;用一張白色的紙畫出一塊又一塊的大方格子,讓我在裡面練習寫字。
⠀⠀當時年紀小,不懂得那有什麼作用,許多童年發生過的事情都要等到長大回想,才明白其背後的含意。為什麼我常要告訴學生家長或師長們:先別因認為「學不會」,就早早放棄,還是可以嘗試學習,試看看別的辦法。多嘗試幾種辦法,還是學不好,那也不要緊。(就像我小時候學國字,無論怎樣也學不好,卻也累積了許多學習經驗。我想學點字的心態亦然,不要因覺得「學不好」,就乾脆算了。)


⠀⠀⠀⠀除了在幼稚園畫的小圈圈,我一直記得第一個學會寫的字是「一」和「1⠀」。那時不曉得為什麼家裡寫的「一」跟學校寫的「1⠀」不一樣,後來用了電腦,還發現這個「壹」,但盲文摸到的國語點字都是〈⠡⠄⠀〉;且同樣是「1⠀」,數學點字則又有「〈⠼⠁⠀〉(阿拉伯上位數字⠂⠀)」與「〈⠼⠂⠀〉(阿拉伯下位數字⠂⠀)」的差別。直到研究漢字,點字才終於有了「〈⠡⠄⠍⠀〉(一)」跟「〈⠡⠄⠛⡃⠍⠞⠀〉(壹)」的區別。
⠀⠀後來才聽說「一」是「橫線」(國中數學叫做水平線),「1⠀」是「直線」(國中數學叫做垂直線),但仍不清楚「這些詞彙的意思是什麼(那只是「背起來的」名詞)。記得當時只學會了一個概念:在家裡寫「一」,父母很開心;在學校寫「1⠀」,老是有獎勵。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老師在佈告欄上排列磁鐵,標示每天的日期(用以教導我們時間概念),我才曉得原來學校也有「一」,而且可以貼到佈告欄上。
⠀⠀我們的教室沒有黑板,只有佈告欄,欄上貼滿了我們的美勞作品。許多全盲的同學雖然看不到顏色,但是可以製作各種顏色的手工藝品,掛在牆壁或佈告欄上(前幾年研究所班導師帶領我們到香港進行學術交流,我也發現他們的盲校有這樣的教室環境)。我雖是先天盲(這是後來才曉得的概念,其實我一直認為自己眼睛能看見),但許多顏色看得到,會製作各種花色作品。(直到大學就讀特教系,學到「關於視障的定義」,才曉得「原來我是先天盲」,但我已經告訴很多人「我眼睛看得見」。以前我確實不肯承認自己全盲,但又不能確定「我到底看到什麼」,因此「假裝能看見」又是我的另一套表演絕技。很多視障者「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盲人」,我太能理解這樣的心境了!)
⠀⠀老師為訓練我們摸讀,就用磁鐵把「翻點的文章(老師用點字機幫我們翻譯成盲文)」貼在佈告欄上,讓我們隨時都可以「摸文章」。我們寫的作業或文章也經常被老師「標上國字」,貼在佈告欄上,成為客人來訪「參觀景點」(表演的節目其中就有「摸點字給客人聽」),使我們因而覺得「點字很好玩」。而當時貼在佈告欄上的磁鐵也是我的玩具,我第一次摸到「日」和「月」的形狀就是磁鐵排列而成的造形,也就在那時學會了「日月明」。小學三年級,我們在普通學校唸書,我才曉得數學要寫這種「1⠀」,從前我會用明眼字計算數學。


⠀⠀⠀⠀無論在家或在學校,雖然我用點字的學習效果最好,但持續都有人教我明眼字。以前文字對我們而言有兩種:可摸讀的叫點字;摸不到的叫做「明眼字」,或稱「目光字」,參加「國字特別班」,才常有「國字」這個詞彙。我們學校,「眼睛看得見的同學」較容易受到重視,在同學之間的地位也較高,玩遊戲較容易起帶頭作用,而參加「國字特別班」正是「看得見」的一種象徵。所以即使「後來我發現」眼睛其實看不清楚國字,但我可以看見很多「我以為能看見」的東西,所以也可以報名參加國字特別班。
⠀⠀然而我終究學字困難,老師讓我看大字課本,我看到的就是「方塊小疙瘩」。父母親也寫大字給我,要把字寫得很大很大,我才能「一筆一劃地瞄」,最後把「所看到的筆劃」組合起來,能記得住的才讀得出「字」。到最後,我真正能記得的是學字的時候「大人的字形描述方式」,假如後來我不去研究漢字,也根本不會想起這些記憶,又或許記得的只會是「我學過國字」這件事情。
⠀⠀我當老師的時候,每遇「盲學生不想學點字」,總會想起這些往事:假如老師也不教我點字,我又愛假裝自己能看得見字(那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且也容易受到讚揚),長大以後,我會不會像很多教過的學生那樣?他們的眼睛確實夠好,行動也十分敏捷,但就是「認得的字不多」,又不會摸點字,又沒辦法自己查字典(字太小,看不到),當然就缺乏了學習成就感。
⠀⠀話說回來,即使我的許多同學眼睛還算不錯(有的看字,幾乎都快跟明眼人差不多了),從小用的多半也是國字,但他們仍會被要求要學點字(至少「會用眼睛看點字」),遇到「看不懂(或看不清楚)」的字,還可以「用點字來彌補」,所以他們國字、點字都會,但點字要比國字容易學習。(我就有朋友眼睛不幸全盲,幸好他會點字。)


1.3⠀小一老師如何教我們點字

:不是因為懂特殊教育,才會教點字

⠀⠀⠀⠀我還記得小一學點字的一些情景:當時年 紀好小,老師本身也沒有特教概念(這是我長大回想「猜測的」),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要摸那個」。老師給我們一張又一張的小硬紙板,上面貼一塊小塑膠紙,紙張上只有寫一個符號(長大才知那叫做「注音符號」),每次摸對一個,老師會再發給我們下一張牌。當時我們並沒有「摸點字」這樣的一個詞彙,都說「摸牌子」,或稱「玩牌子」。每次拿到一張新牌,老師就問「這是幾點」,我們就那樣慢慢累積小紙牌,數量越多,表示學習狀況越好。
⠀⠀有時老師也會設計一些遊戲,用現在的教育概念來講:配合課程發展「設計教學活動」。我記得當時同學都好想家,我當然也很想家。有一次老師拿一列玩具火車來上課,讓我們在桌上鋪鐵軌(把一節一節的塑膠軌道接起來),正好可在我們的桌面圍成一個小圓圈。接著老師讓我們把手懸在鐵軌上空(假裝是山洞或車站),然後我們真的聽見玩具火車啟動的聲音,火車從我們的手底下穿過,也碰摸到(過山洞或車站),大家都覺得好好玩。
⠀⠀最後老師說「現在我們要搭火車回家了,請大家把車票拿出來」,於是大家根據老師的指示拿出所指定的點位牌子(例如老師說「把一二五點拿出來」,就要找到那張卡片,遞給老師)。這樣我們為了想玩小火車,就得想辦法「從紙牌子裡找到老師要的『車票』〈⠓⠀〉」。
⠀⠀民國六十四年的台灣特教概念並不像現在那麼專業與完善,可是在我的記憶裡,當時老師用了許多花樣教我們摸點字,許多方法也成為後來我的教學方式。除了利用餅乾、糖果引導我們學習,我覺得「遊戲」是最好的學習方法,我當老師,之所以能在課堂「配合課程發展」設計各種遊戲,很多靈感來源都是童年的經驗。(那位老師只教我們一個學期,就告訴我們要嫁到香港,當時也不知那是什麼意思,留給我深刻的回憶。還有某個黃昏,我因為好想家,她陪著我繞圓環,還看到兩隻老鷹在天空飛過去…)


1.4⠀童年的摸讀環境

:沒有太刻意的安排,只有隨時可閱讀的盲文

⠀⠀⠀⠀我讀小學的台灣特教沒有現在充足的點字書籍,當時大部份的老師都住在學校安排的宿舍,所以老師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隨時陪伴著我們,也隨時找時間幫我們打點字書。(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摸讀的故事書都是老師親手翻打的,因為我就常站在旁邊看老師打點字,不,是喜歡聽老師「打點字的聲音」!)
⠀⠀雖然小一我開始學點字,但一直學不好,摸不懂老師指定朗讀的文章,不過為討老師的歡喜,我便「假裝已經會摸點字」的樣子,即雙手以「看起來『是正確的摸讀姿勢』移動」,朗讀文章的內容是「隨機編造的」,讓人覺得我在摸點字(反正大人也看不懂點字),所以我很小就懂得「編故事」。我最記得帶一本點字書回家,眷村的鄰居小孩都很好奇,要我唸書給他們聽。我坐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摸點字書 」講故事,「一群人圍在旁邊瞧著」的情景至今難忘!


⠀⠀⠀⠀老師為訓練我們摸讀,除了打點字書給我們看,還經常翻點各種短文貼在佈告欄,讓我們隨時都可去摸讀。小朋友都愛看故事,盲生也不例外,只要有人說起「貼在那的某某文章故事很『好看』」,大家都爭著去摸(即使還摸不懂點字,我也要假裝自己很厲害)。
⠀⠀到學校圖書館借書也是我最喜歡的事情,老師教我們「如何找到自己愛看的書」,我就在書架上「慢慢翻閱書籍」,從不會摸讀一直到「第一本會摸的點字書」是自己從書架上找到的。幾本書名我還記得:「家家酒」、「小糊塗」、「花環幾」(當時只摸到點字注音〈⠗⠔⠄⠗⠻⠂⠅⠡⠈⠀〉,不知國字寫法)、「小皮球」及「討厭的臭鼬」…直到小學四、五年級,我已經看過了「水滸傳」(以前以為是「水壺轉」,覺得「水壺轉圈圈一定很好玩)、「汪洋中的破船」、「李爾王」、「暴風雨」、「永恆的春天」、「利潤福的天空」(當時也只聽老師講故事,點字摸到的是注音〈⠉⠡⠈⠛⠿⠐⠟⠌⠂⠙⠮⠁⠋⠞⠄⠇⠯⠄⠀〉,直到現在都不曉得正確的國字寫法)、「傳奇人物廖添丁」…不管是否摸懂(因為都是點字注音符號,有許多語詞根本不懂意思),可以肯定的是「會摸點字了,隨時可自己決定想看的書」。也還有好多我忘記的書名,能記得的是我在圖書館的書架上摸到了好多好多點字書,每一本書的封面都有該書相關資料的「點譯標示」,讓我一摸,就曉得「這本書是那位老師翻點的」。


⠀⠀⠀⠀國中的生活自理能力較佳,許多困難的工作可以自己完成,除了例行打掃,我開始自己想辦法製作想要的點字書。除了把「覺得重要的」抄下來,自己裝訂,也會自己「熱印點字」,裝訂成冊。當時有兩種材質的點字書:一種是「一般紙張書籍」,另一種則是「塑膠書」。前者除自己抄寫、裝訂的以外,還可利用「滾輪機」壓印製作,但是點字摸久了,容易變平(凸點磨損),就會摸不出盲文字形。塑膠點字書比較容易長久保存,點字不會被摸平,可是製作過程很麻煩:
⠀⠀先以點字機把盲文打在紙上(我們稱這種紙為「點字紙」,我一直不曉得其正式的稱呼,打好的點字稱作「底稿」),再透過「熱原理」將底稿上的盲文在塑膠紙上印製出來(簡稱「熱印」)。學會點字熱印技能,我也才終於明白從前老師是怎樣幫我們製作點字書的:
⠀⠀先把書打成點字底稿,再一頁一頁地熱印成塑膠紙稿,然後製作書籍封面,最後裝訂成冊,放到圖書館的書架上。(製作一本點字書,老師天天找時間「瘋狂地打字」,大約花數越時間完成底稿點譯,再到熱印室製作與裝訂…熱印室的空間狹小,溫度高昂難耐,以我的體能,工作根本堅持不到一小時!)
⠀⠀英文課的時候,老師希望我們把每學期的單字抄下來,熱印成塑膠書,要我們好好保存,天天摸讀,把單字背起來。我學會的熱印技能就是英文老師教的,他跟我們一樣也是盲人。


⠀⠀⠀⠀學校為鼓勵同學多讀書,老師除了幫我們翻打點字書籍,還教導我們跟盲人重建院訂閱點字期刊。當時收到來自台北的「心光點字月刊」,真的覺得好興奮!訂閱的方法很簡單:只要寫一封信告訴他們(新莊盲人重建院)姓名和收件地址,每個月固定的時間就寄來了,而且不用付錢,也不必歸還。裡面好多小品文章或報紙文學,每期看過的雜誌都捨不得丟(一直到我擔任教職,這份月刊還在發行,小小的一本點字書留給我好多的閱讀成就)。
⠀⠀除訂閱雜誌,我還會自己跟台北的圖書館借書,那也不困難:寫封信過去,就可以辦好一張借書證。借書也可以寫信說要借的書名(打電話當然也行,但是長途電話很貴),過幾天就收到了。書看完以後,歸還也很容易:可以在書包裡放一封信,說聲謝謝,順便說下次還想看的書。然後把書包釦好,再把包包外面透明框裡的地址卡片翻個面,讓剪角缺口在左上方,這樣郵差就可以看到圖書館的地址。最後把書包拿到郵局窗口,告訴裡面的叔叔「要寄書」,別忘記說聲謝謝,這樣就行了。
⠀⠀上面的敘述是我根據記憶模擬當年老師教我借書時的語氣描繪的。老師還說在學校就把書包拿到辦公室,有專人會在固定時間收發郵件或包裹。小的時候雖然我不會自己去郵局寄書,但是我可以告訴家人這些「借書程序」。漫長的寒暑假很無聊,就看看書打發過去了。


⠀⠀⠀⠀後來學校自己也出版了點字刊物,除在校生,也免費提供給外面的盲人。刊物的作品來源一部份是老師翻點自報章雜誌的散文,其餘多半是老師或同學自己寫的文章,記載了我們的校園生活點滴。我很開心有機會協助校刊的點字印製工作,從而見識到了紙本點字書的製作流程。
⠀⠀我讀國中小的那個時代,點字書的製作最簡單的是自己拿點字板抄寫、裝訂小本子(以前我們都自己裝訂和保管作業簿,跟後來我擔任教職的狀況有一點不同),可是真正製作一本紙本點字書就很不簡單了,以我協助校刊的過程來說:先以點字打版機將盲文打在鋁板或透明塑膠板上(我們的校刊是打在塑膠板的),我不知正確的稱呼是什麼,姑且稱之為「點字模板」吧。
⠀⠀模板用兩片板子相接組成。印製書籍時,一位負責推板的同學先將點字紙夾在模板之間固定好(紙張大約比A4⠀稍寬,正好符合模板寬度),再將板子推入捲動中的「兩輪縫隙之間」,讓板子捲到對面,當模板從滾輪機「滾出來」的時候,盲文就會被打印(碾壓)到紙上了。此時在對面負責接板的同學,就要趕緊「拿起模板」,然後把點字紙「從模板抽出來」,再整齊疊放在一邊的小平台上,空板子也要整齊排列放到另一邊,這些動作得十分迅速,才會來得及接下一塊「滾出來的板子」。一頁點字製作一塊模板,書籍頁數越多,模板當然量越大。完成一本書的印製以後,接板的同學會將排列整齊的空模板「抱過來」給推板的同學,繼續印製下一本書籍。所以印製書籍的量越大,這樣的動作持續的趟數越多,中間最容易出的差錯是:
⠀⠀推板的同學沒有將紙裝好,或者推板角度欠佳(未能將模板精準地推入「兩個滾輪間的縫隙」),導致過程中「模板卡輪」。造成這種狀況的後果,輕微的只會讓點字紙扭曲變形,再重新推板即可;嚴重者導致模板扭曲變形,這塊板子便不能再用,得重新製作(製作點字模板的時間更多、更麻煩。我摸過打版機的樣子,好像一台小風琴,打點字的時候,手指敲擊鍵盤,腳底下還要踩著什麼,須手腳並用,才能打出字。這是「從我眼光」加上「聽見的聲音」所觀察到的點字打版機操作方式,實際上是否如此,坦白說我沒親自操作過,也不很清楚)。
⠀⠀另一個差池是:接板的同學「動作無法配合推板的速度」,這時候推板就要放緩,兩個同學要有良好的搭配默契,否則來不及完成接板手續,產生的後果,輕者容易導致書籍頁數搞亂(頁數亂了,一定要重新編排,後續工作才會順暢);重者則會產生「卡輪」,這是非常不希望發生的錯誤,尤其卡輪若導致模板扭曲,重新製作很麻煩(更糟的是「老師一再叮囑」的機器壞掉,維修費用驚人,幸好這種事從未發生在我們的身上)。


⠀⠀⠀⠀很多人覺得特殊學校是個「較封閉的教育環境」,可是小時候我們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完成,學很多獨力自主的技能:肚子餓了,會自己泡牛奶、泡麵,甚至外出購物;讀書累了,想動一動,可以決定在校園裡做什麼休閒,去跑道跑步、繞圓環散步、玩捉迷藏、溜冰、騎腳踏車;更學會自己回家,然後就可以自己決定放假了,什麼時候回家(返校)、逛街、遊玩…從小學習自己規劃時間與空間的應用方式,以前我根本不曉得這有多重要,只以為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直到遇見很多視障朋友,乃至當了老師,才發現「原來小時候我們的教育環境並不像許多文獻所說的『封閉』」。這些紀錄都會經常在我的文章裡頭。
⠀⠀總而言之,為訓練點字摸讀,提升觸覺感官技能,除了經常閱讀點字書籍,日常的生活方式也很重要,每項工作可以親自完成,無形之中也在訓練我們的觸知覺機能。當時並未有「點字課」特別的安排,因為我們隨時都需要摸讀,隨時都得要工作,也就隨時需要觸摸,從摺疊衣服棉被、清洗衣物被單,一直到洗碗、打掃、園藝,還有各種工藝、美勞的設計製作,同時也自己製作點字書。所有的事情都得親自完成,雖然生長在圍牆裡,但學會了許多生活技能,我們是這樣長大的!(關於「我在盲啞學校」更多詳細的分享,等有其他機會,再深入探討,本文旨在敘說我的盲文經驗。)


1.5⠀排骰子算數學

:那才是我們建構圖像概念的開始

1.5.1⠀跟我在盲校一起長大的孩子

⠀⠀⠀⠀我當老師的時候常聽人說「現在特教孩子障礙程度比以前重」。其實跟我一起在盲校長大的許多孩子的障礙程度更大,而他們是我的玩伴,「豬母癲」、「盲多障」、「盲聾啞」、「多障班」、「啟智班」、「青瞑仔」…還有如今我想不起來的各種詞彙,都是從小我在盲啞學校聽慣了的。當時我未曾感受「這些都叫做殘障」的意義,更不曉得這些障礙能產生什麼「學習或社會適應」的問題,對我們的身體特質也沒有特別的意識。我們日常生活在一起,對著彼此不同的身體特徵、行為舉止、生活方式早習以為常,也看到師長們各式各樣的教育方法,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不認為自己特殊。
⠀⠀以上這些描述當時我並無法說得出來,因為我們的生活型態就是那樣平常,「只是身體缺陷,不能在家裡讀書」,在這裡才有老師會教我們學習。直到我大學唸特教系才真正明白:原來還有「特教」這門學科存在!但小時候我們生活得很自由自在,大家天天在一起,所以對我而言早有「每個人本來就不一樣」的概念。只是當時我不懂得如此敘述,那時候我也沒有聽過「障礙」或「特殊教育」這樣的詞彙,「情緒障礙」這個名詞也不曾聽過(最常聽到的是「殘障」或「殘廢」),只有「學習困難」,那只代表著「學習比較緩慢(或不足)」,老師會以更不同的方式教育。


1.5.2⠀一二年級的數學課

⠀⠀⠀⠀我對小一的數學課印象不深,不太記得學了什麼,唯一還記憶猶新的是老師教我們「數數」的場景:我們會「從一唸到十」以後,老師就拿來各種物品「讓我們邊玩邊數數(我最喜歡數小餅乾,摸點字也可以訓練數數的概念)。有一次老師要我們數自己的手指頭「看有幾隻」,後來又讓我們數數腳趾頭,我才曉得自己有五根手指和腳趾,而且大家都一樣,可是一位同學說他「有六根腳趾頭」,大家都很好奇…
⠀⠀小學二年級的數學課記憶更少,最記得的是老師總在一直教我們,但我無論怎樣都學不會(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根本聽不懂「什麼是個位數與十位數」)。還記得學加減法,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加起來了」,還要「減下來」,我覺得那時候我們應該開始排骰子了,但我的印象真的不夠深刻,就只記得「數學彷彿永遠都學不會」。
⠀⠀直到我小學四年級,某個週六的早上父親到學校要接我回家時,突遇小二的數學老師,他說的那段話我一直都記得:「聽說你的數學現在進步好多?」那種「驚喜、訝異」的語氣我永遠忘不掉,那也是我這輩子數學成績最好的年代。


1.5.3⠀三年級的走讀回憶

⠀⠀⠀⠀我覺得自己在小學四年級之前數學一直不好的原因,除了不理解師長的語言表達,「點字摸讀能力遲緩」或許也是因素,而我的智能發展恐怕更是最關鍵的原因。還記得小學三年級我們班到外面學校走讀(其實是「融合教育」,但當時我以為:因為我們每天都要走路去外面學校讀書,所以把我們叫做「走獨生」),老師在黑板上寫很多字,我在書桌下不曉得在幹麼,反正就是聽不懂老師說什麼。某一次巡迴輔導老師來看我們(那也是我求學生涯唯一一次見過「巡迴輔導老師」的記憶),把所有在這裡唸書的盲生集中在一間小教室。老師讓我站在講台,黑板上已經畫了個圈圈,並標出⠀1⠀到⠀12⠀的數字,另外還有「一長一短」兩條線,指到兩個數字,問我「這是幾點?」我聽不明白,我只知道摸點字(直到四年級,我才終於明白時鐘的概念)。
⠀⠀我還記得小三上學期計算數學,都是用黑筆寫在紙上的,聽說有「橫式數學」和「直式數學」,我不懂有何差異,更不明白為何需要這兩種不同的運算方式。以前只知道「在紙上算出答案以後」,寫在點字板上面,「把作業交給老師就行」。
⠀⠀三年級的教育方式很特別,當然這是用我現在的概念所陳述的。小時候不懂得「這叫做特別」,只知道白天走讀的時候,點字寫得越多,越容易被外面的老師讚賞。下午放學回到盲校住宿,給老師批改作業,總會有一陣訓斥,後來我才醒悟:因為盲校的老師會看點字,一看,就知道我根本是在亂寫!在外面的學校走讀,老師看不懂點字,但是看我的作業「寫那麼多點字」,覺得我很用功,是個好孩子。
⠀⠀為能得到老師的歡喜與鼓勵,「我真的很用功思考問題」,懂得回盲校以後告訴老師「今天沒有出作業」,那樣就不會被要求檢查。晚自修亂寫了一堆字(當時我已經會用國語點字寫文章,所以多半是瞎編的故事,可惜如今想不起來那時候都寫了什麼),第二天走讀,把作業交給老師(對我而言那只是一種行為模式),然後老師誇我幾句,就完成使命了。直到後來,不知是誰「發明聯絡簿」,我不曉得那可以做什麼,從此每天放學都會拿到一個叫做「簿子」的東西,然後聽見老師交代說「你把聯絡簿拿回去給你們老師看看」,然後當天晚上盲校的老師就會告訴我該寫什麼作業。
⠀⠀我根本不懂「寫作業」是什麼,小學二年級老師說「回家的功課要做…」,這句話我也不懂意思。有時老師會用「家課」進行表達:「今天的家課是…」,我以為是「夾克」(眷村裡說話的口音很多,同一種東西常有不同的語音描述。在盲校的同學來自全省各地,同樣的東西台語也常有不同的口音說法,加上腦筋不夠聰明,難怪我有這些誤解,但當時我並不懂這個道理。)
⠀⠀走讀上課還有個很特別的記憶:考試我摸不懂題目,答案就亂寫(但「格式」看起來很工整、乾淨),老師還誇獎我。雖然已經會摸點字了,但就是看不懂考卷的題意,幸好考的都是選擇與是非題,每個答案就乾脆自己亂猜,反正不是寫「圈圈」或「叉叉」,就是選項的號碼,題目摸也不摸了(反正也看不懂),於是很快地把考卷做好,離開座位,往前走著,跑到講台,交給老師(我們幾個盲生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總是班上(六十幾個學生)第一個交卷,且總是被老師誇耀,成為班級楷模,老師總會在全班同學面前說「盲生多麼多麼有出息」之類的(當時我不曾聽到「視障生」這個詞)。只不過回到盲校就慘了!老師都會看點字…但我已經知道了走讀的時候「怎麼做」,老師會誇耀我聰明,而且我很快交卷之後,就可以溜到外面去玩。而在操場一定會遇到欺負我的同學,時間久了,其實我也學會了「怎麼跟壞人相處」,用現在的語言描述,「我把敵人變成了好朋友」,但當時那懂這些表達?
⠀⠀走讀的回憶好多,可專門寫一篇論文探討,這裡篇幅有限,又怕離題太遠,就此打住。長大回想這些事情,其實我說那些「欺負我的人」是「壞人」也不對,他們並不是壞人,只是不曉得怎樣彼此相處,接觸久了,慢慢就可以相互包容,但那時候不懂。當然我也會跟老師告狀誰嘲笑我,老師很威嚴,學生當眾被處分「雞毛撢子打幾十下屁股」,但隨之而來的是朋友越來越少,直到小三下學期返回盲校就讀。我一直都還記得三年級的寒假,父親唸成績單給我聽的那個場景,是這輩子唯一一次因為成績差勁被嚴厲斥責的回憶(事實上我的父母親從來沒有因為我眼盲、成績不好而阻止或壓抑我的夢想)。三年級下學期回到盲啞學校唸書,那時候數學課開始排骰子,從那時候開始,我對數學越來越感興趣。


1.5.4⠀四年級以後開始排骰子

⠀⠀⠀⠀雖然我一直希望跟明眼人在一起讀書,可是三年級下學期回盲校,也說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失落感受,許因走讀的那一學期對我的學業發展並不理想?那一學期留給我的回憶不只是明眼孩子的捉弄取樂,還有我在廣大校園迷路,還有母親為我製作的學生帽,那時第一次覺得自己跟別人一樣有「上學與放學」的感覺,雖然放學不是回到自己的家(而是盲校),可是總覺得「自己是跟大家一樣的」。走讀還有好多值得紀念的地方,但是很可惜那樣的學習環境對我而言並不理想,所以就被安排返回盲校(直到大學,才又有機會回到普通的環境就讀)。無論如何我還是思念家庭,一直想跟弟弟們在一起讀書,但當時的狀況,我無法克服困難!(可是說實在的當時我也不曉得「困難在那」,很多都是「回想起來」才發現問題的,尤其唸了特教系,想到了這些,才發現「原來我的童年那麼精彩與困難!」)
⠀⠀我小學三年級下學期學會音樂點字,那時候也會背誦九九乘法,當時我漸漸弄懂了「什麼是」加減法的計算(但面對「應用問題」,仍因不懂文意而難以理解),直到開始排骰子,運算觀念更清晰。按理說我們小一、小二數學課應該也有排骰子,但我不知為何印象就是不深?
⠀⠀第一次對骰子有興趣的狀況還記得,用我現在已懂的言語表達來說:黑黑的正方體(後來也有白色的),六個面都有點字,老師讓我們自己數三十顆,放在一個透明小小的塑膠瓶罐裡,要我們「好好保管」,這就是骰子,體積大約比我摸過的普通骰子稍大而輕,落地無聲,幾乎不易察覺。另外還有一塊沉甸甸的長方形塑膠黑盤,不小心掉到地上的聲音很大而清脆,好像玻璃破碎的聲音。盤子背面有摸不懂的點字「寫在方形線框內」,聽說那是德文,我至今都不曉得「點字是怎麼打在盤子和骰子上的」。盤子正面有許多小方格字「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排列著,好像象棋棋盤(我記得「學九九乘法」的時候曾經數過共有幾格,如今忘了),骰子剛好能放入方格,這就是我們的「計算盤」(我當老師教盲生數學時用的計算盤也是黑色的,但形狀是正方形,重量輕,雖也是塑膠材質,掉地上,卻沒有聲音,背面也沒點字。)
⠀⠀晚自習的時間,剛開始排骰子,我只懂得一顆又一顆地「從左排到右」,模擬老師要我們「排好隊伍」的劇情,從上到下「一排又一排」地命學生站好(即將骰子放入方格內整齊排列的動作)。這樣的動作很有助於訓練點字摸讀之「觸覺發展」,我教學生點字的時候也很想讓小朋友「自己保管骰子」、自己「找時間」拿骰子去玩(無形之中也訓練孩子「保管物品」及「時間分配」的基本技能),總覺得盲生自己創造遊戲方式比總是被大人規定更有趣、更有創意。
⠀⠀後來我(忘記怎地)發現骰子上「六個面」的點字〈⠂⠀⠆⠀⠢⠀⠶⠀⠦⠀⠕ 〉,轉個方向「可以變魔術」,這才開始「按照數字排序」著玩。「可以變魔術」其實是我教學生的一種用語,小時候我才沒那麼聰明,當時只知道「〈⠆⠀〉(2)」轉個方向可以變成「〈⠒⠀〉(3)」,「〈⠢⠀〉(5)」還可以變成「〈⠔⠀〉(9)」,而「〈⠲⠀〉(4)」也可轉成「〈⠖⠀〉(6)」、「〈⠴⠀〉(0)」與「〈⠦⠀〉(8)」等五種變化;至於「〈⠶⠀〉(7)」剛好滿四個點,也就沒辦法轉變成別的字形符號;而「〈⠂⠀〉(1)」只有一個點,雖然可以轉成另外三種方向,變成〈⠄⠀⠐⠀⠠⠀〉,但都不是數學的相關符號代表點位,所以只能排成「〈⠂⠀〉(1)」,其他都「靠自己想像成」別的符號代表;另外還有一面「有三個點」的記號很特別,它是「〈⠕⠀〉(一三五點)」,轉個方向就變成「〈⠪⠀〉(二四六點)」,但也不是數字符號,不過〈⠕⠀〉可用以表示「橫式的除號」。我想這就是我建構「文字方向」的初步概念了,應該也可算做是一種圖像概念認知的開始,只不過那時啥也不懂,現在回想,赫然醒悟從「自我遊戲過程」便已發展了許多概念思維模式。
⠀⠀比如我剛開始自己玩,發現「把骰子轉個方向」,就可以改變數字符號,便按照數字大小排序,從⠀0⠀到⠀9⠀是〈⠴⠂⠆⠒⠲⠢⠖⠶⠦⠔⠀⠴⠂⠆⠒⠲⠢⠖⠶⠦⠔⠀〉…(每次中間空方);還可按照⠀1⠀3⠀5⠀7⠀9⠀、2⠀4⠀6⠀8⠀0⠀排,即〈⠂⠒⠢⠶⠔⠀⠆⠲⠖⠦⠴⠀〉…這是個位數排序;接著換下一排,從⠀10⠀排到⠀20⠀是〈⠂⠴⠀⠂⠂⠀⠂⠆⠀⠂⠒⠀⠂⠲⠀⠂⠢⠀⠂⠖⠀⠂⠶⠀⠂⠦⠀⠂⠔⠀⠆⠴⠀〉;隨著我對數字的認知而越排越複雜,甚至還可從右邊往左邊「倒過來排」,或其他更複雜的花樣(例如爬樓梯)。而為讓遊戲更好玩,就邊排邊設計一些劇情,模擬老師或交通警察維持秩序的樣子(自己跟自己「用骰子」玩家家酒,玩汽車也一樣,所以從小我也有自言自語、大叫大嚷的習慣,那才不是我情緒有問題呢)。


⠀⠀⠀⠀寫到此處,我忽然想起為什麼小一跟小二對排骰子的印象不深,因為那時教的只有個位數加減法,可利用手指頭作為運算工具,後來學到二位數跟個位數的加減法,手指頭也還可以派上用場,也就無需使用計算盤。可惜當年我不懂老師苦心用意,要不是為研究漢字「撰寫論文」,我猜大概也想不起這些往事吧?老師教我們利用手指運算的方法許多我都還記得,因為有些簡單的運算,我現在還在用手指呢(慚愧),不過這跟漢字研究無關,故此不贅言。
⠀⠀老師教我們排骰子計算數學題目對我的數字應用發展影響深遠,即便後來我已經不再使用骰子算數(因為離開特殊學校,也沒點字骰子了)。但由於排骰子的形式跟一般人「寫在紙上的運算式」雷同,加上我會自己拿筆寫數字或在腦裡模擬點字計算,一直到後來學習電腦程式設計,需要運算各種數字,一樣也會「把骰子模擬到大腦裡頭運算」,所以我覺得「排骰子算數學」對我的圖像理解很有幫助(甚至影響到「漢字研究」部件組合的概念形成)。

    在此簡單分享當時我們排骰子「如何算數學」:
  1. 個位數加減法:
    ⠀⠀先放一顆骰子,正下方再放另一顆,最後將兩顆排好的骰子「數字相加或相減」的答案「空一排」放在下面。
  2. 兩位數加減法:
    ⠀⠀先放兩顆骰子「表示十位數與個位數」;再放另外兩顆(或一顆)骰子到正下方(位數與位數要對齊擺),按老師教授的運算方式把答案(運算結果)「空一排」放到題目下方(位數也要對齊 )。
  3. 小數點加減法:
    ⠀⠀以空格表示「小數點記號」左右排列,加減法數字的每個位數要對齊,答案放到最下方,也要與題目空一排。
  4. 乘法排列:
    1. 兩位數乘一位數的排列方式:
      ⠀⠀先放被乘數,下排再放乘數,上下兩排要對齊,將算好的積數(答案)「空一排」放到最下方(排列的樣子跟用筆寫的形式一樣)。
    2. 兩位數乘兩位數的排列方式:
      ⠀⠀先放被乘數,下排再放乘數,上下兩排要對齊,在下面空一排,根據老師的教授方式排列「梯形乘積」(第二排向左挪一格,形成「個位數對準上一排十位數」的格式),再空一排,下面放入「梯形乘積」相加的值(即是運算結果)。
  5. 除法排列方式:
    先放被除數,左邊「空一格」排列除數,把商數「空一排」放到被除數的上面,商數與除數相乘,所得到的積數排在被除數正下方(位數須對齊)。將被除數減去積數,所得到的餘數放到積數的下一排,餘數若為 0⠀,⠀則省略不記,即是完成運算之意;若有餘數,則在其右放個⠀ 0⠀,此組成的數列變成被除數,繼續和除數運算,直到除盡為止。餘數添⠀0⠀而成的除數除以被除數,所得的商「空一格」排在原商數右邊,成小數點後的值。

1.5.5⠀跟自己玩數學遊戲

⠀⠀⠀⠀自從發現自己會排骰子以後,就喜歡玩跟數字有關的遊戲,這些都是我自己「胡思亂想設計出來的」,怕被訓斥,也就不敢說出來。
⠀⠀例如我會自己排列簡單的加、減法運算式,再用老師或自己想像的計算方法把答案也排出來,但由於覺得自己數學差勁,不曉得如何印證答案,更不敢去問老師。我特別記得某個遊戲是:
第一排排「123」三個數字,
第二排排「456」三個數字,
第三排排「789」三個數字。
我並不曉得那有什麼作用,只覺得好奇:把「123」三個數字加起來會是多少?也把「456」跟「789」兩排各三個數字加起來,最後把算出來的這些答案都加起來;也算過把「147」三個數字加起來,把「258」三個數字加起來,把「369」三個數字也加起來,或者把「159」、「357」、「753」、「852」…把我所想到的數字組合加起來,看看會得到什麼結果。
⠀⠀可惜的是我不知如何歸納「算出來的答案彼此之間」有什麼特別,用現在的思考理解而言,我不曉得「把那些數字組合起來」,所得到的結果可以用來做什麼解釋,例如:「1+2+3」跟「3+2+1」,我沒想過「答案為什麼是一樣的」的問題。直到長大才發現:原來我早就會排「九宮格」了,只不過小時候不懂。
⠀⠀我研究漢字,雖不明白「筆劃組合」的圖像概念,卻有了自己的解答方式。以前學「某個字有那些筆劃組合」都是「背起來的視覺概念」,然後「慢慢」寫出來,反覆練習。但因為平時少用(看不清楚,閱讀速度緩慢無比,時間久了,便懶得看),久而久之容易忘卻。直到「形義點字」出現,我雖仍無筆劃的視覺概念,但根據我對漢字的研究:它就是「各種符號的組合」,這些符號「用英文字母」作為編碼,用以表示「筆劃名稱」(字形結構)。如今回想,我研究漢字的許多靈感是童年玩數學得到的,尤其「部件組合」概念。這些遊戲要不是因為研究漢字,我也不會想到「數字組合」有什麼意義;如果不是因為研究漢字,過去的那些學習經驗恐怕對我不會有多大的意義。(如果不念大學,我最可能的謀生技能就是按摩,而我的身體不好,按摩對我會造成怎樣的影響?當了老師,我會點字也就夠了:教學生把點位背起來,把注音寫正確,剩下的「照課本教」,一切按部就班進行,不也能平安過去?然而我想了很多:難道盲人只能有按摩和音樂嗎?難道我們的文字或知識學習「只能有聲音嗎?」為什麼盲文不能有字形結構?)


1.5.6⠀什麼是九九乘法

⠀⠀⠀⠀小三我雖已熟記九九乘法,能琅琅上口,但就不明其原理,剛開始上數學排骰子,也聽不懂老師說什麼。一天晚上自習無聊,就用骰子排出各種不同大小的方塊,然後「數數每個方塊」各用幾顆骰子排列而成,發現這樣很無趣,沒有耐心把每個方塊都數完,就想「只數方塊邊的骰子數量就行了」。
⠀⠀現在我可以清楚地表達那時玩骰子排列方塊數數的做法:從上到下總共四列,我只想數最上面的六個骰子;從左到右總共六排,也只想數最左邊的四個骰子,而懶得把這個方塊「總共用幾顆骰子排列組合而成」數出來。一開始我只懂得用「四加六等於十」這樣的算式,但發現「不可能只用十顆骰子就可以組成這個方塊」,後來突然靈機一動:「如果用四乘六」就可以。細節已經忘記,最記得的是為了想證明所猜測的,就「用四顆骰子排成一個方塊」,這樣印證「2×2=4」;接著又用九顆骰子排出另一個方塊,印證了「3×3=9」;然後數量越來越多,最後發現原來「四顆骰子排成六排」就是「4×6」,這次耐心地數完,終於發現「果然總共是24顆」!
⠀⠀後來我想再用這種方法「數計算盤的方格」到底共有幾個:就先從左上角「往右數」,看有幾格;再從左上角「往下數」,看有幾格。我猜這樣乘出來的答案「就是計算盤的方格總數」…(但我終究缺乏耐性印證,未完整地數出計算盤的格子到底有多少。(後來老師教我用筷子,我就拿它來練習夾骰子,學會筷子的基本應用技巧,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1.5.7⠀我怎就能聽懂數學課?

⠀⠀⠀⠀我的學習歷程,雖然數學後來沒有得到更好的發展,但國小四、五、六年級對我而言是高峰時期。事實上小三的下學期我的數學一直學不好,無論老師怎麼耐心教導、嚴厲斥責,恩威並進,我就是聽不懂,而老師上課嚴厲更造成我對數學的反感與恐懼,完全沒想到數學後來會越來越好玩。
⠀⠀我們小四的時候,從彰化教育學院來了一位盲老師,跟我們住在一個宿舍房間裡(後來我才曉得他說「是來學校實習」的意思是什麼)。我喜歡跟老師聊天,問很多問題,第一次聽到「心理輔導」這個詞彙。老師十分健談,幾乎我問的「怪」問題都能侃侃而談,包括數學。
⠀⠀其實老師並沒有教我數學,而是把他的求學經驗告訴我,讓我知道他遇到困難時如何擺脫,現在我寫這篇論文,想到那些往事,才覺得當時「老師也是以敘說的方式」跟我分享他的經驗。直到老師教育學院畢業,繼續留在我們學校服務,住在我們班教室的樓上,正好在班導師的隔壁。我依然愛跟老師聊天,經常利用早自修之前、老師剛起床的時候到樓上和他聊天(但我從來不曉得老師的早餐怎麼解決)。


⠀⠀⠀⠀有一次數學課本出現了一張圖形,當時我們開始學「體積」的運算,課本上畫的圖「即使是點字的」,但也根本摸不懂。後來數學老師要我們自己準備餅乾盒和其他各種大、小盒子,用實際的物品教我們計算體積的概念。但那天摸到的是一張「四個體積不同的半圓形」解剖圖,當時我也不懂什麼叫做解剖圖(反正摸起來就是扁扁的),就跑去樓上請問盲老師。
⠀⠀結果老師也在課本上摸了好半天,想了許久,最後告訴我:先不管這到底是什麼圖,「知道這是要計算圓形體積大小,從這裡到這裡有一條線,上面有個數字…這裡到這裡也有個數字…」老師拉著我的手邊摸索著點字凸邊說著,然後告訴我如何把這些數字代入公式運算。就這樣我雖還是不曉得自己究竟懂了沒,但知道:摸到一張圖,只要「先不管那圖代表的是什麼物品」,要摸出圖上標示的數字,再依據題目要求把數字「套在相關的公式」運算,就可以得到答案。
⠀⠀例如題目說「這是一個三角形…」公式我記得是「底乘高除以二」,接著摸到一條線,上寫「底2」,另外一條線上寫「高20」,這樣我就曉得計算的方法是「20×2÷2=20」(單位就看題目說公分或者別的什麼了)。
⠀⠀如今我只能根據自己的記憶撰寫此一階段的學習過程,其實我知道很多數學概念「我已經忘記了」。例如我還記得梯形面積的計算公式是「(上底加下底)乘高除以二」,當時「自以為」的學習概念是:畫的「那究竟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題目說了什麼」,再把「所摸到的數字代入公式」,再把答案算出來就對了,所以「重點不是那張圖」。從那以後數學課突然變得越來越簡單了,至少我覺得「老師說的都能聽懂」,從老師對待我的方式來看,我也越來越有成就感,因為老師教的題目越來越難了。我還記得小六畢業之前學過「氣體方程式」,但那是什麼我毫無概念,只聽老師「如此這樣說」,依樣畫葫蘆,就把答案給算出來了(現在我仍不懂「什麼是氣體方程式」,那可以做什麼)。


⠀⠀⠀⠀有關數學還有很多值得寫的,例如老師為培養我們數字的應用技能,讓我們自己保管零用錢:每週六下午我們到老師的宿舍(我們教室樓上),後來變成週六早上的班會課,老師會問我們「這星期想領多少錢?要做什麼用?」然後把家長「寄給老師保管的錢還剩下多少」告訴我們,領出來以後再計算「剩下多少」。
⠀⠀另有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寫字條購物」:老師說「平常想買什麼,可以跟福利社寫紙條,週六結算。」我們為要能「成功買到東西」,寫點字板的時候當然得特別謹慎,否則「寫出來的字」福利社的學長學姊們摸不懂,我們就買不到東西了!而「週六結帳」也是算術的練習時機。平時我們自己外出購物,「花了多少錢」心裡也要有個數,這也是一種生活訓練;雖然我國中的數學幾乎沒什麼進展(甚至高中根本完全沒有數學課),但是國三我們班開福利社,為校內提供商品販售服務,這些也都要運用數學技能。不過再寫下去,就要寫到我的其他生活經驗了,那當然也是很精彩的一段童年往事。
⠀⠀回想國中「利用摸讀」,我也自己研究數學的運算過程,當時很多題目有⠀x⠀與⠀y⠀之類的符號(後學電腦程式設計,才知叫做「變數」),之前老師教的時候,我可以看到「紙上一條又一條黑線」,不知為何要「畫來畫去」?等我自己摸讀點字才研究出來,心中好奇:假如老師直接告訴我如何將⠀x⠀或⠀y⠀「從等號左邊移到右邊」而變成什麼,對我的數學發展會不會更好?人們若「只能從『視覺角度』解答問題」,當然就以為「盲生不適合學習」(很多便教也不教了),或甚至「為建構盲生視覺概念」,不惜花上大把精力「製作盲用圖表」…以我對漢字的研究經驗發現:許多學習方法,不一定只能依靠圖形詮釋,「對議題的詮釋方法」才是最主要的關鍵。我終究缺乏圖像認知,日常生活的方式也「不是靠圖像學習」,硬要讓我「利用圖像概念」學習(後來都只有「死背」),實在很困難。此刻撰寫論文,「得從圖像的概念」表達漢字研究,我知可請人協助處理,但如果大家願意「暫時放下視覺概念」,試著「以盲人的方法理解我要表達的東西」,那麼我就不必麻煩他人「為我額外製作圖像化的文字格式」了。以前學了各種「老師以視覺化的方式」教導的各類知識,現在我也很想「以(盲人)自己的方法」分享我對知識的研究方法(待續)。


1.6⠀點字板寫出來的盲文

:喜歡抄寫課外書籍,自己做筆記本

⠀⠀⠀⠀小一的點字課,我學會了摸讀點位,但還不太會摸短句,而那時已經開始練習點字板了,老師教我「會摸一個點位」,就要我拿點字板「寫下那個點位」,但是「摸讀和寫字的方向」是相反的,我學了很久,如今想不起來「怎麼學會的」,只記得「經常抄寫文字」。(我真的還記得老師教點字板的時候,說「相反」這個詞,我也記得那時候聽不懂「什麼是『相反』」;換我當老師以後才發現:原來點字板那麼難學,可是為什麼小時候,我們寫字那麼快!)
⠀⠀用現在我能表達的方式敘說:點字由 「左右兩排」六個點組成,每個點佔用「一個位置」,所以叫做「點位」。摸讀的時候,左邊的是「一、二、三」點,右邊的是「四、五、六」點;可是用點字板寫字的時候正好倒過來:右邊是「一、二、三」點,左邊是「四、五、六」點。「摸讀」與「點寫」的方向也是左右相反的:摸讀的時候「從左往右邊摸」,寫字的時候「從右往左寫」,也就是說,因為使用點字板,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方向相反」與「正面、反面」的概念。學習點字「先學會認讀點位」,例如摸到〈⠕⠀〉知道是「一、三、五」點(左邊是「一、三」點);寫在點字板的時候就要變成〈⠪⠀〉(「一、三」點在右邊),摸正面才會是〈⠕⠀〉。


⠀⠀⠀⠀練習我的名字「郭孝宇」的時候(這也是我最早學會的短詞),「郭」的教法,從左而右「摸到三種記號」是〈⠅⠒⠄⠀〉,老師說:這是「鴿窩郭」(以此三種讀音表達注音,不會說成「鴿屋喔郭」這樣的拼音方式);接著描述點位:「鴿」是一三點、「窩」是二五點、「第一聲」是第三點。寫的時候「從右到左」,所以〈⠅⠒⠄⠀〉點字板書寫過程就會是〈⠠⠒⠨⠀〉;但檢查是否寫對,要再把紙翻過來,摸到〈⠅⠒⠄⠀〉才表示正確。
⠀⠀練習「孝」的教法也一樣:從左往右摸到〈⠑⠪⠐⠀〉,老師會說「希腰孝」(而不是說「希藥孝」,更不會說「希一凹」或「希一傲孝」);然後說明點位:「希」是一五點、「腰」是二賜六點、「第四聲」是第五點。寫的時候「從右到左」,〈⠑⠪⠐⠀〉就會是〈⠂⠕⠊⠀〉;寫好以後也要翻過來檢查,摸到〈⠑⠪⠐⠀〉才表示我寫對了。最後練習「宇」字也一樣,摸到〈⠳⠈⠀〉,老師注音會說:「淤」三聲「宇」;介紹點位時說:一二五六點「淤」,三聲第四點「宇」;寫的時候就是〈⠁⠞⠀〉。這樣我的名字「寫的時候由右向左」就是〈⠁⠞⠂⠕⠊⠄⠒⠨⠀〉,寫好以後「翻到正面」,摸到〈⠅⠒⠄⠑⠪⠐⠳⠈⠀〉就表示我終於學會了,這樣的學習過程當然非常久,一直練習到我年齡漸長,累積學習經驗,才越能夠操作自如。
⠀⠀關於「小一老師教點字板」,這段記憶可能有些失真,因為我記得的是「先學點字板,然後才翻過來摸摸看有沒有寫錯」,但覺得這樣的記憶很不合乎邏輯(一般都是先學會摸讀,再學習點寫)。可是我又實在想不起來「老師有先把字寫給我們摸」,然後「再讓我們照著抄寫」的情景;而且我猜,當時老師好像不會用點字板,因為我完全沒見過(摸過)老師寫點字板的樣子。小一之後的記憶就比較清楚了:老師會先把要教我們的材料「用點字機打好」,再熱印成塑膠紙,上課「要我們讀給老師聽」;這很符合我在大學聽教授「教材教法」設計的講述:「上課前先做好教材教具」讓盲生學習。但這樣的教法跟我的教學方式不同:我教點字,為讓小朋友對點字板好奇,多數情況是根據學生「當場的學習程度」製作相對應的點字教材讀本,「親手」操作點字板的時候,除了讓學生聽見聲音,還讓它們摸到我的「各種」寫字動作。


⠀⠀⠀⠀練習點字板的過程,同時也在學習摸讀,一系列的動作反覆應用,加上日常生活的作息方式,當時我們還有各種公益製作的學習,久而久之累積了很多操作技能。(我記得小時候已經學會縫鈕扣了,可惜一直沒學會做籃子,當時我們做籃子可以掙零用錢,但我只會前面的幾個步驟,如今也已忘記了,不過國中學會做的花籃,如今還記得繩結的操作程序,因為「幫女孩子綁辮子」,用的就是那種技巧。)
⠀⠀當時不像現在物資寬裕,且購買的點字板價格便宜(台灣製「黃色的板子加上一塊銅尺和點筆」,只需要一百二十元,一直用到我當老師,都沒有壞掉;點筆弄丟了,花三塊錢可再買一隻新的,或我也會自己設計點筆),因而成為了我們最佳的寫字工具。除可用他完成各類功課,日常生活寫信(或卡片)給朋友或認養人,也派得上用場(點字寫好以後,老師再幫我們翻寫(標注)國字,然後我們再把信件寄出去)。我國中的時候,還跟幾位同學用點字板抄寫唐詩、宋詞、成語、英語單字和片語,一直到我念高中。


1.7⠀點字板錯字的訂正類型

:不管寫多快隨時都可覺察與訂正自己的錯字

⠀⠀⠀⠀不管用點字板或點字機寫字,有一種「很不好的」錯字訂正習慣,叫做「打溫」。「溫」在這裡是指點字的「〈⠿⠀〉(ㄨㄣ)」點,口語表達稱之為「溫點」,即有「六個凸點」,亦稱「滿點」。「用滿點」蓋掉錯字的訂正方法,稱為「打溫」,但這並不是個好的習慣,就像一般人寫錯了字,不會用橡皮擦(或修正液)塗掉,而是「用筆劃掉」。「打溫」的地方越多,摸讀感受越差,明眼人更不容易讀懂點字(老師很難批改作業)。例如這句話「〈⠑⠬⠐⠑⠬⠐⠙⠜⠐⠅⠾⠄⠙⠮⠁⠕⠭⠄⠍⠭⠂⠀〉(謝謝大家的幫忙),⠀假設老師檢查作業發現,學生這樣寫〈⠑⠬⠐⠑⠬⠿⠐⠙⠜⠐⠅⠿⠾⠄⠙⠮⠁⠕⠿⠭⠄⠍⠭⠂⠀〉,「打溫〈⠿⠀〉的地方」就是被塗改的位置,(因為他不曉得如何修正錯字)。該學會「摳點」與「補點」的技巧,才是最好的訂正方式!


⠀⠀⠀⠀雖然很多教我們點字的老師本身並不懂點字,或者不太會用點字板寫字,但仍可把我們「教會點字」,就好像很多老師自己並不拿手杖,可是也「把我們的定向與行動」教得很好,讓我們可以自由行動;更如我的雙親雖也不懂特殊教育,亦可培養我成材!他們可以用很多方法「告訴我們如何學習」,協助我們成長茁壯!許多時候「並非人們幫我做多少」,而是「教我學會多少」!許多人之所以覺得「點字不好用」,主要原因「看老師怎麼教」?看我們的教育環境如何?
⠀⠀由於點字板的操作特性,雖然小時候我們說不出怎樣的大道理,但如今回想,其實在我們的生活之中,「因為操作點字板」無形之中已經讓我們習得了許多工作技巧:「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得等人來教才會,有時候自己可以研究『學習的方法』!」比如我們用點字板抄寫,之所以能如此迅速,那是因為我們可以「左手摸讀、右手寫字」同時進行,快寫過程發覺打錯了字,隨時都可檢查與訂正,(可惜點字板終究不是電腦,打出來的字必須「會盲文」才看得懂我們寫的字,例如:〈⠑⠬⠐⠑⠬⠐⠀〉)。


⠀⠀⠀⠀每次說起「修改錯字」,就會讓我想起很多視障者檢查了已完成的點字書寫內容,摸到寫錯字的時候,常不知如何訂正,就乾脆「整行打溫〈⠿⠀〉』」劃掉,然後換下一行重寫。以這種方法訂正錯字,整篇文章就會「多出一整排滿點記號」(且修正的地方越多,劃掉的地方就越多,排排的「溫〈⠿⠀〉」點也會越多),很容易造成老師批改作業「眼睛看不懂點字寫什麼」。所以不管使用點字板或點字機寫字,具備錯字訂正的技巧都非常要緊。
⠀⠀「摳點」與「補點」真正需要技巧是用在點字板書寫的時候(所以我才說:點字板無形中能培養視障者許多雙手的操作技能)。為了方便說明,我把寫點字板「改錯字」的操作程序分成兩種類型:一是「翻過去找錯字」,二是「翻跟斗改錯字」。
⠀⠀「翻過去找錯字」是指:文字寫好之後,把點字紙翻過去「摸讀(檢查)所寫的內容」,才發現有錯字需要修改的訂正技巧;「翻跟斗改錯字」則是指書寫的過程就發覺自己打錯了字,便「將右手翻到點字紙下面,找到錯字摳平」的技巧。這兩種訂正錯字的方法經常輪番應用,尤其第二種需要「右手反著摸讀」,更是把點字板的操作技能應用到了極致。分述如下:


⠀⠀⠀⠀⠪⠀⠡⠄⠕⠀翻過去找錯字
寫點字板,一定得「翻過去(或翻過來)」,才能摸到所書寫的內容,因此往往都要在摸讀的時候才會「檢查到錯字」,此時如果摸到的錯字有多點,便要把此多餘的點位摳平,才能完成訂正;但如果是「少點」的錯字,或者摳點之後還需要「補點」,則又得將點字紙裝回點字板,然後找到剛才摸到錯字的點字方格,再補齊缺少的點位,這樣才能完成訂正。要注意的是:訂正的錯字越多,「翻來覆去地摳點又補點」的動作也會越多,可能容易令人感到厭煩而乾脆放棄,然這也正好是一種培養耐性與手技的時機。
⠀⠀而「翻過去」摸到錯字「改掉(摳平)」之後,把紙裝回點字板,如何找到寫錯字的方格,以進行補點?最好用的方法就是「數格子」,例如小朋友寫「清晨太陽公公起床了」,這句話正確的點字應為〈⠚⠽⠄⠃⠥⠂⠋⠺⠐⠨⠂⠅⠯⠄⠅⠯⠄⠚⠡⠈⠃⠸⠂⠉⠮⠁⠀〉,結果老師檢查作業,發現學生寫的是〈⠚⠹⠄⠚⠥⠂⠋⠺⠐⠨⠂⠅⠯⠄⠅⠯⠄⠚⠡⠈⠃⠻⠂⠉⠮⠁⠀〉(如果老師不懂點字,但是讓盲生用電腦打字,也可在螢幕上發現學生打的這句話是「親岑太陽公公起傳了」,然後便可予以糾正)。以下說明發現這樣的錯字現象,老師該如何教導學生訂正(點字機跟電腦的訂正方式都很容易,此處暫且不提)。
⠀⠀當學生用點字板寫好一個句子,翻過來檢查,才摸到〈⠚⠹⠄⠚⠥⠂⠋⠺⠐⠨⠂⠅⠯⠄⠅⠯⠄⠚⠡⠈⠃⠻⠂⠉⠮⠁⠀〉(親岑太陽公公起傳了)之中,〈⠚⠹⠄⠀〉(讀音「親」)這個字是錯的,應該是〈⠚⠽⠄⠀〉(讀音「清」)才對,所以〈⠚⠹⠄⠀〉的「一四五六點ㄧㄣ(因)〈⠹⠀〉」需改成「一三四五六點ㄧㄥ(鷹)〈⠽⠀〉」,即在〈⠹⠀〉補第三點;接下來〈⠚⠥⠂⠀〉(讀音「岑」)也是個錯字,該改為〈⠃⠥⠂⠀〉(讀音「晨」)才對,故「二四五點ㄘ〈⠚⠀〉」改成「一二點ㄔ〈⠃⠀〉」,方法是將「二四五點〈⠚⠀〉」的四五點摳除,再補上第一點(或者「一二點重打」);最後則是〈⠃⠻⠂⠀〉(讀音「傳」),應為〈⠃⠸⠂⠀〉(讀音「床」)才對,只要把「一二四五六點ㄨㄢ(彎)〈⠻⠀〉」的一二點摳掉,就可以改正為「四五六點ㄨㄤ(汪)〈⠸⠀〉」了。
⠀⠀總而言之,翻過去之後才摸到錯字,可以摳點訂正的部份就先摳平,所以〈⠚⠹⠄⠚⠥⠂⠋⠺⠐⠨⠂⠅⠯⠄⠅⠯⠄⠚⠡⠈⠃⠻⠂⠉⠮⠁⠀〉經過以上的摳點程序,摸起來就會是這個樣子了〈⠚⠹⠄⠂⠥⠂⠋⠺⠐⠨⠂⠅⠯⠄⠅⠯⠄⠚⠡⠈⠃⠸⠂⠉⠮⠁⠀〉,除了⠀〈⠃⠻⠂⠀〉可直接摳除點位訂正為〈⠃⠸⠂⠀〉,〈⠚⠹⠄⠀〉的〈⠹⠀〉需要補點才會變成〈⠽⠀〉,〈⠚⠥⠂⠀〉已經摳成〈⠂⠥⠂⠀〉,待會兒把紙重新裝回去,也要補點,這樣整句話才算完成修改。
⠀⠀學生能摸得出自己寫的錯字,並且也會把錯誤的點位先行摳平,接下來就要處理補點的部份了。補點之前,得先找得到「有錯字(需要補點)的點字方格」,這可用「數算格子」的方式進行,比如〈⠚⠹⠄⠚⠥⠂⠀〉(讀音「親岑」)這兩個字是錯的,小朋友摸到〈⠚⠹⠄⠀〉的〈⠹⠀〉需補第三點,數到這個盲符正好在第二格,只要能「數得到」這個點字方格,然後找到格子中的第三點位置(在右下角),再以點筆戳入該點位,就可把〈⠚⠹⠄⠀〉改正成〈⠚⠽⠄⠀〉了;再來〈⠚⠥⠂⠀〉這個字,經過剛才摳點之後,現在已成〈⠂⠥⠂⠀〉,需要在第二點〈⠂⠀〉這個盲符補上第一點,就數到第四格,找到第一點的位置(在右上角),然後也用點筆戳進,〈⠂⠀〉就會變成〈⠃⠀〉,〈⠂⠥⠂⠀〉也改正為〈⠃⠥⠂⠀〉了。如此整句話〈⠚⠽⠄⠃⠥⠂⠋⠺⠐⠨⠂⠅⠯⠄⠅⠯⠄⠚⠡⠈⠃⠸⠂⠉⠮⠁⠀〉(清晨太陽公公起床了)就完成訂正了。
⠀⠀「翻面檢查與訂正錯字」較容易影響書寫效率,其實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訂正方法(寫字過程最好便能察覺錯字,即時訂正),如果能養成習慣「寫一行,檢查一行」,也許訂正效果好些,但除非是點字的初學者,否則一般是很少這樣做的。
然而「等到全部都寫好再檢查」,要是此時才發現錯字,如果只是「摳點就能改正」還好,萬一需要補點,視障生還得學會怎樣找到有錯字的那行(數行數),然後數到寫錯字的方格(數格數),這技巧可就更高了!


⠀⠀⠀⠀(二)翻跟斗改錯字
這是一種「書寫過程就已覺察自己點錯字」,並能即時予以訂正的技巧,尤其適用於單手點寫的操作。
使用點字機(或點字板)抄寫的時候,都是雙手操作書寫,即「摸一句話,抄一句話」,寫字時一感覺有錯,立刻判斷出修改方案「需摳點還是補點」,此盲文點寫技能比「寫完字才發現錯字需要修改」的效率高些。
⠀⠀然而使用點字板抄寫,還可以再更進一步地提昇書寫效率,那就是「單手操作技巧」,邊寫字,「不必翻面」亦可邊覺察錯字,而即時修正。「不用翻過去摸」如何覺察與訂正錯字?這是「單手操作技能」高明之處,而且為了修改錯字,寫字的那隻手(通常是右手)還是「從右邊往左邊反向摸讀」。
⠀⠀再以上面寫錯的「〈⠚⠹⠄⠚⠥⠂⠋⠺⠐⠨⠂⠅⠯⠄⠅⠯⠄⠚⠡⠈⠃⠻⠂⠉⠮⠁〉(親岑太陽公公起傳了)」這句話為例:當學生寫「清〈⠚⠽⠄⠀〉」這個字的時候,發現「一三四五六點ㄧㄥ(鷹)〈⠽⠀〉」第三點沒寫到,便把點筆「拖格」移回寫著「一四五六點ㄧㄣ(因)〈⠹⠀〉」的那個點字方格,然後把第三點補上(在右下角),這樣就完成訂正了(不用翻過點字紙摸,才發現錯字,自己寫,自己知道「不小心寫錯字」,就趕緊修正);接下去,以為已經寫好了「晨〈⠃⠥⠂⠀〉」這個字,結果又發覺自己「一二點ㄔ〈⠃⠀〉」不小心寫成「二四五點ㄘ〈⠚⠀〉」,也不用把紙翻過來改,只需把右手翻到點字紙下面,食指伸到該行盲文尾部,摸到〈⠓⠀〉(二四五點〈⠚⠀〉的反向點位),把四五點摳掉,再把點筆挪到原本寫著「二四五點〈⠚⠀〉」的方格,把第一點補上(或一二點重新寫),如此「晨〈⠃⠥⠂⠀〉」便改過來了。
⠀⠀以「單手操作」這樣的方式進行盲文書寫與錯字訂正,寫字效率極佳,但需要的技巧也很多。小時候我們每天用點字板寫功課,剛開始學得很慢,後來就越寫越快,快到課文抄寫「大家比賽」看誰先抄完。
用點字板抄寫效率之所以能那麼迅捷,主要是因為它能「一手寫字,一手摸字」。那樣寫字通常左手摸讀點字(也有人習慣右手摸讀),右手運筆疾書(也有人習慣左手持筆書寫),發出「哩哩拉啦、哩哩拉啦」的聲音,很有節奏感,實在好聽,好令人懷念(盲人對聲音的要求向來講究,點字板操作時,運筆疾書的節奏真容易使人有高度的成就感)。
比方說我正在抄寫課文,左手摸到「〈⠋⠺⠐⠨⠂⠅⠯⠄⠅⠯⠄⠀〉(太陽公公)」這四個字的同時,右手即已迅速完成〈⠈⠽⠨⠈⠽⠨⠐⠅⠂⠗⠴⠀〉的抄寫,可我要再繼續寫下一個字的當兒,突然驚覺「〈⠋⠺⠐⠀〉(太)」寫成了「〈⠂⠕⠴⠀〉(〈⠋⠪⠐⠀〉的反寫)」,這是運筆速度太快產生的後果,常寫超過幾個字,才突然醒覺「前面好像不小心打錯」。此時我的右手趕緊持筆「往回拖格」,左手仍維持摸讀姿勢,停在剛才寫到的那個「〈⠅⠯⠄⠀〉(公)」字上,知道自己剛才寫「太〈⠋⠺⠐⠀〉」,寫好「一二四點ㄊ〈⠋⠀〉」,要寫「二四五六點ㄞ〈⠺⠀〉」的時候,不料因為動作太急,把「ㄞ〈⠺⠀〉」誤寫成「二四六點(妖)〈⠪⠀〉」(少打第五點)。
修改方式:只要再把筆拖回到「二四六點(妖)〈⠪⠀〉」那裡,「補上第五點」(左邊中間),就能改回「二四五六點ㄞ〈⠺⠀〉」,而「太〈⠋⠺⠐⠀〉」這個字便也改好了。根本不用摸點,右手單手操作即可完成訂正錯字。


⠀⠀⠀⠀順便說一下:什麼是「持筆拖格」?那是我們小時候用點字板寫字「愛搞怪的聲音遊戲」。以前我們用的點字板除了一塊約現在A4紙張大小的木板,另外還有一支三十二個點字方格的銅尺。每次寫好一行字,總會習慣地用點筆的筆芯在銅尺上的方格「從右往左」快速摩擦、輕滑,發出「刷啦」的聲音,覺得好玩。
而所謂的「持筆回格」,則是指單手(通常是右手,但也有人慣用左手)寫字的時候,因為運筆速度快,大腦有時來不及反應,常寫超過了幾個字,才突然感覺「前面好像有寫缺少點位的錯字」,於是右手繼續握著點筆「一格一格地向後(往右)倒退」,直退到寫錯字的那個方格補點。持筆退格的過程,需要透過點筆的筆芯來感覺「擦過每格方格」,然後才數得到錯字所在的地方。這也是一種很高明的手部動作技巧。


⠀⠀⠀⠀轉過去,翻過來改
這是一種另類的「翻過去修改錯字」的方式(當然如果需要補點,還是得翻回來,找到有錯字的方格訂正)。有時單手抄寫,遇到訂正的狀況比較複雜,光用右手(或左手)很難完成修改,但又不想把紙從點字板取下來檢查(因為紙可能要再裝回去補點,覺得那更麻煩),這時候就要用「轉過去,翻過來」檢查或摳平錯字了。
⠀⠀操作的方式是把點字板「頭下腳上」地倒轉半圈之後,將紙「從上往下翻面」,這樣摸讀就是「從左向右」的正常方向。此法較適用於大範圍的摳點修正狀況,例如:我原本該抄一首詩的第三句,結果整行寫好,才發現抄錯行,便只好把這「整行全部摳掉」,然後在原行重寫。因為要大範圍摳點,在不想取下點字紙的情況,把點字板「轉過去」,再把紙「從上翻下來」以後,找到寫錯的那一整行「全部摳平」,這樣摳字比較方便。摳好以後再把紙翻上去,把點字板「轉回來(剛好繞一圈)」,最後把正確的內容重抄一遍,如此才算完成訂正。
⠀⠀在我任教的時候發現:許多視障生用點字板或點字機寫字,需要訂正時「不想摳或不會摳字」,乾脆整行打「〈⠿⠀〉(溫)」,再換行重寫。但其實點字機更好操作,只要把寫錯的「整行摳平」直接於該行重寫就好(不必打「〈⠿⠀〉(溫)」且換行重寫),可我經常發現學生使用點字機,一樣也是「整行打『溫〈⠿⠀〉』」,然後換行重寫,這主要的原因都在於學生的摳點技巧還不夠熟練。


⠀⠀⠀⠀綜上所述,使用點字板單手抄寫的過程,那麼快節奏的書寫動作,一手摸讀點字,另外一手運筆時,當感覺某個字寫錯,如果是少寫點位,就把筆挪回寫錯的點字方格「把缺點補齊」;但如果寫錯的字需要摳點,寫字的手便立刻停止疾書的動作,將筆交給另一手,把「筆芯插入點字方格(同尺)」固定,接著翻到點字紙下面(另外一面),伸出食指從右邊往左邊摸索,找到剛才寫錯的字,把多餘的點位摳除;再把手翻回來,摸到插筆的地方,摳點之後如果還需要補點,便進行補點的程序;最後,另一隻手伸到點字課本上摸到剛才抄寫到的句子,繼續抄寫。
⠀⠀以上的動作,雙手需要相互配合,且兩隻手同時進行左右兩邊的工作。特別留意右手「翻跟斗找錯字」的摸讀方式是「從右往左」反向摸讀,故盲文的呈現也是倒著的,比如「〈⠋⠺⠐⠨⠂〉(太陽)」二字右向左反向摸,就會是「〈⠐⠅⠂⠗⠴⠀〉」這樣的符號呈現。
⠀⠀這些技能如果都能熟練,日後再學其他的盲用文書工具(例如各類行點字機),盲生靠自己的雙手「摸索、研究」,不必等老師教,靠自己也可以學習!這是我的成長經驗:很多困難可以自己想辦法克服,直到最後實在無法解決的問題,再向他人求助。即使邀請他人幫忙解決難題,自己最好也要弄清楚「人家到底為我做了什麼」,而不是「把問題丟給別人就算了」!如果不是因為我想要多一點學習,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能力與缺失值得發展與改進」!


第二節⠀進入啟明學校

:雖仍還是個圍牆,但我學會適應新環境,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摸點字最大的優勢即:閱讀過程可隨著自己的意願跳躍,決定想看的東西,這是聽讀語音無法替代的閱讀效果,但兩者可以互補。從前我未曾深入思考這樣的問題,那是因為我們的摸讀訓練固定「從左到右」每個點字「一粒一粒地」都得摸到,老師說「這樣才會知道自己摸到了什麼。
可是我們為了想考大學,需要閱讀的資料越來越多,一方面不可能所有的參考書都做成點字,二方面「老師教的」那種摸讀習慣速度太慢,於是我們找到了更便捷的閱讀方式:大量請人錄製有聲參考書籍,「帶著一台隨身聽」,到處都可以聽讀;再利用點字板「把重要的地方」簡單記下來(點字板攜帶方便,隨時都可以寫筆記)。
就這樣「我邊摸讀邊聽讀」地準備大考,摸點字不只「一粒一粒地」摸,更快速的摸讀技巧「直接跳轉至我的重點記號」,找到最需要深入研讀的位置。


2.1⠀第一次升學考到啟明

:原來這並不是在高中聯考

⠀⠀⠀⠀在盲啞學校唸書回憶實在太多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跟盲聾啞同學交談的過程,他們天生又盲、又聾、又啞,怎麼跟我聊天?第一次接觸,我不曉得如何跟他們互動,雙方只會以「簡單的肢體碰觸」交流」(打招呼)。後來英文老師教我幾個基本指語(只是國語拼音手勢),可惜我中久沒有學全。(現在使用的「指背語」只要會操作點字機,應該很容易就學會,不過至今我也還沒用過這樣的方式與人交談,而「懂點字」的大眾畢竟也不多。)
⠀⠀當時在盲啞學校大家都會點字,我跟盲聾啞同學溝通就很方便了(只要在同一個學校唸書,我們都稱「同學」,因為經常不曉得對方讀幾年級,年紀大,不一定年級比較高)。國三我們班開福利社,盲聾啞同學來跟我們買東西,用一塊點字板就可以互相交流了。之今我一直好奇:老師是怎麼交會盲聾啞學生溝通技能的?現在有電腦,「跟盲聾啞的朋友交流」方便多了!
⠀⠀我一直以為盲人只有在盲啞學校唸書,對美國的印象也如此。小時候老師灌輸給我們的觀念是:「有一天你們總要回到普通社會生活」,所以即使我們在特教環境唸書,該有的生活技能要學習之外,只要有機會「都會被安排跟正常人相處」。最常來我們學校擔任志工的是「中興大學仁愛社」的哥哥姊姊們(不曉得現在還有沒有),教我們好多技藝,我的原意技能就是那樣學來的(說來有趣,我還學過己招中國功夫呢,那是另一斷故事了,本文不談)。
⠀⠀為讓我們早日回歸普通教育環境,老師除了不斷教導我們各種技能,還持續幫學生製作各類點字書籍,學校一直希望我們國中畢業參加聯考,到一般的高中就讀。我記得老師這樣說過:「你們就好好讀書,老師會幫你們打好課本,學費也會幫你們想辦法…」。老師說的原話我當然不記得,但因為從小經常聽到類似這樣的話語,所以能記得大概的意思。許多校友回到學校看忘我們,也常聽說「在高雄前鎮高中讀書」!因此我想,我高中一定也可以在普通學校,直到國中才知道:另外還有「啟明學校」。
⠀⠀其實在盲啞學校唸書的那九個年頭,學校的全名「幾乎不知道」,只知「惠明學校」。但某次發現校門口有兩種招牌,一個上雕「私立惠明盲童育幼院」,另外一個刻的是「私立惠明盲啞學校」,(我至今還記得那天站在校門口的時候,老師「唸招牌上寫的文字讓我觸摸」的情景,那兩塊招牌,不曉得現在是否還保存著?)
⠀⠀然而國中畢業我終究沒能參加高中聯考(最簡單的概念理解是「程度還不晝」)。不過老師至少希望我們去讀台北啟明,我也去報考那間學校(收到成績單說我「高分錄取」),但因為同學大部份都想到台中啟明,而我又不想離家太遠,所以後來也決定到台中啟明讀高中。(由於自己行動自如,盲啞學校畢業以後還經常回去「念舊情」,每次只要想回家,假日也隨時可以決定,這就是為什麼「盲人要學『定向與行動』的原因」:即使雙目全盲,你還是可以隨時決定想去的地方。)


2.2⠀高一就讀弱視班

: 我們是「國字、點字」雙視班級

2.2.1⠀我用擴視機寫作業

⠀⠀⠀⠀第一次使用「註冊」這個詞彙是我唸高中的第一天。以前在盲啞學校讀書只有「開學」,每學期到學校的第一天,大家「好久不見」,都很高興,可是也因為「離開了家」,好多人哭成一團,晚上繞著圓環散步、聊天、歌唱,開懷、悲傷交織在一起(好多回憶);第二天「大掃除」(這個詞彙在盲啞學校「每學期的開始與結束」都一定會用到),打掃教室和宿舍,然後去圖書館搬課本「發給同學」(點字書實在太重,需要兩個精壯的男同學才搬得動),這樣才開始上課。從來不曉得「需要註冊」,也沒有開學典禮的儀式。到台中啟明準備就學,第一天父親送我到學校,完成註冊,以及當晚入宿;第二天「新生訓練」、「開學典禮」(都是我第一次聽見的詞彙。校長說了什麼我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昔日的光榮」),結束以後在校園迷路(找不到上課的教室),後來在四合院的二樓轉角遇見惠明一起長大的同學,才曉得「終於找到教室了」!這些我都記得。
⠀⠀也許當時學校為培養弱視學生的讀書技能(那時候我還沒有聽過「低視力」這樣的詞彙),因而特別成立了「弱視班」,所以我們班「大家眼睛都有看見一些些」(我想這該是啟明「唯一的」弱視實驗班了)。教室空間很大,有鐵窗,還特別安上黑色窗簾,門口有鐵拉門(防止教室內的儀器遭竊),是個很特別的教室環境,也是我第一次在「有黑板」的盲校教室上課(我後來才又發現原來啟明「每間教室都有黑板」)。室內可分為「前、後」兩個部份:前面「十個座位」是我們聽課的地方(我的位置正好在老師講桌的對面);後面有四台「好像電視機」的東西,那也是我第一次所接觸到的「擴視機」(以當時台灣的特教環境來說,那四台擴視機應該價格非常昂貴)。
⠀⠀我們的上課方式「有點字,也有國字」,有些作業可以由同學自己決定用點字來寫,有些作業(尤其國文)老師會要求「盡量用國字(或稱大字)寫」,假如覺得「大字課本」的字太小」,看不清楚,可以用擴視機輔助閱讀(但我只在晚自習「才偶爾」會用擴視機,因為「摸點字」對我而言才最方便)。擴視機的樣子用我的形容方式表達:桌上放個螢光幕,它右邊還有個黑白攝影鏡頭,可調整焦距和字體大小,鏡頭下擺著一塊白色的板子,「可以左右挪動」,以調整鏡頭照射文件的角度。使用的時候,把課本(或需要擴視閱讀的文件)放在板子上面,「讓鏡頭可以照射到」,字體大小、顏色(只有黑白)會反映在螢幕上,可以看到「很大一片文字影像」。
⠀⠀我只記得國文課用大字寫的作業是「抄寫課文」,大字課本看不清楚,就用擴視機來輔助:右手調整鏡頭,雙眼盯著螢幕上的排排字形,看準某字筆劃,再把字寫到我的作業本子上」,就這樣「一筆一劃抄著」。其實大部份的字都不認得,也不會寫,但仍要假裝自己很厲害的樣子,硬生生地把課文抄好了,慶幸的是老師沒有要我太仔細檢查錯字,否則我「看不清」自己寫的,這下子就要穿幫了,我是「不會承認自己」不認識國字的,那有多丟臉!
⠀⠀我也許還沒有忘記作業本子的樣子:大大的方格子,裡面是我寫的字。但我從來都看不懂自己寫了什麼,所謂「檢查作業」其實只是「檢查有沒有空格子」,假如發現空格,表示我漏寫了什麼字,然後再以「數數」的方式找到漏寫的那個字補上。例如有一句課文是「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這是某一課的第一句話,我已經忘記課文標題,但對這句話特別有印象:我在檢查作業的時候發現空格,猜「有個字沒寫到」,就數格子,(比方)發現「志不立,天下無可🔲之事」,知沒寫到「成」字。再去瞧著螢幕,數到「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的「成」字,再一筆一劃地瞄著把字補在空格。如果沒有空格,但是有漏寫的字,「我怎麼知道」?根據我的記憶,這種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因為我是看不清楚自己寫的什麼字,「沒發現空格」即表示每個字都有寫到。這樣度過了一學年,其他科目作業怎麼寫的「我幾乎全忘了」…


2.2.2⠀盲生自己會寫教室日誌

⠀⠀⠀⠀高一在啟明唸書的這個班級肯定是學校特選的好班,同學們個個能力超群,也非常有活力,各方面的表現都十分優越,可說是社團的靈魂人物(當然不包括我在內,不過我們班也為學校帶來了許多風雨和精彩,就不提了)。
⠀⠀除了課業的發展、社團的參與、人際的互動,這些是前所未有的經驗(最快樂的是:不用我掃教室廁所,但宿舍的廁所仍須輪流洗,餐廳不會分配我洗碗或其他打掃工作,每天顧著好好玩就行)。我在那年學會了好多東西,「學生自己處理伙食」,這是從前我想都未能想像到的一種生活訓練,我雖未參與,但也可從同學之間的言談發現:三餐的菜色由伙食委員輪流採買,根據大家或個人的意見決定搭配的蔬菜水果(有的同學好像還可自己決定購買的廠商)。學校為讓學生有時間在中午之前完成才買的工作,便允許同學可利用第一堂課外出,這樣「讓學生自己決定伙食」的作法在別的特教環境我未曾聽聞。(但我始終很難確切明白「採買同學」和「伙食委員」實際的工作室什麼?這兩個詞彙也是那時聽過的)
⠀⠀社團活動也是我未曾經驗的校園生活:音樂社團盲生本來就非常活躍,從我小時在盲啞學校一直如此,然而我從未想過「盲人也可以學柔道」(以前就很嚮往學習中國功夫,可惜我總是成為「被人過肩摔的角色」,力氣太小,根本摔不動人家)。聽說還有「學藝社」,會帶同學到孤兒院或養老院擔任志工,我挺欣賞「讓盲人從事志工服務」的作法,我最知道的是「廣播劇比賽」,可惜這些我都來不急參與,不過那些錄音都還保存著。還有啟明校園本身的活動空間雖然不像惠明有跑道「可以任意奔馳」,但學生仍有許多自由,除可在四合院走廊散步、聊天,當時的體育館一直是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好大一個空間(聽說原來是個穀倉),除了有柔道場、福利社 ,還有打桌球的地方,全盲跟弱視的同學都可以玩,我經常站在旁邊欣賞著老師和校長對決。體育課「師生共遊」,不在話下…(特殊教育最需要的就是「師生相處」,老師越能夠瞭解視障學生的生活特性,才越知道如何指導學生學習,光說大道理,那只是一種「紙上談兵」!)
⠀⠀對我而言,那一年的校園生活非常規律而愜意,每天「固定的時間出現的哨聲」代表著升旗、用餐及各種社團的集合練習時間。我仍然可以繼續參加樂隊敲小鼓,教我的是一位國中學弟,很有才華。每天徜徉在音樂的世界,大家一有空就繞著四合院聊天、歡唱,有時約在前操場打球(棒球一直都是我們的愛好),盲人的校園生活就是那樣精彩有趣。每次下課還要記得寫「教室日誌」,過去我從來未曾聽過這個詞彙,剛開始同學要我「負責寫教室日誌」,我真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在啟明任教,某次因教室日誌的問題曾經跟校長、教務主任有一點兒意見衝突,當時我請問了兩位主管「是否知道為什麼我們學校的教室日誌『要用點字表格』?」(那是自從我進入啟明讀書一直到我教職退休「都沒改變過」的傳統)。讀高一時發現大家每天上課都要輪流代表班上撰寫教室日誌,「可用適合自己的方式」把課堂學到了什麼簡單紀錄在一張表格上,表格的填寫欄位有:科目名稱、任課教師、上課日期與上課內容等。學校為讓每個同學都能填寫教室日誌特地設計的「點字表格」,那是至今為止我摸過的最好的盲文表件設計,所以即使是全盲同學,用點字機也可將「今天老師上了什麼單元」寫在教室日誌 裡頭。
⠀⠀結果在我任職期間,越後來教室日誌都由任課教師「每堂下課」親自填寫上課內容並簽名(視障教師則請助理員協助,然後蓋章),要老師自己「紀錄這堂課教了什麼」,而非由學生紀錄「這堂課從老師那裡學到了什麼」。當日校長告訴我:教室日誌要做給評鑑委員看的,讓委員們可以知道我們的課程特色(所以教室日誌的填寫也表示「根據日期核對」,老師有按照課程計畫的進度授課,這是我的解讀),我答覆二位主管:正因為讓學生「自己寫教室日誌」,才更能突顯我校的特色,告訴委員們「同學雖然眼盲,可是知道自己學會了什麼、想要學什麼,並且會以自己的方法做成筆記。假如委員們真的很想知道教室日誌的內容,但看不懂點字,請學生讀給他們聽,更能代表我們的校園特性以及學生的自立行為,否則為什麼教室日誌的設計「要用點字表」?教育評鑑委員們發現教室日誌的表格如此特別,難道都不會對此感到好奇嗎?(這一段當然「不會以當時和主管的意見衝突」所用的語言敘說,那時我已戴上了助聽器,急於想要表達我的意見,校長也急於想要告訴我什麼,可能都不太控制好情緒,我聽到最完整的句子是「郭老師,我們不是在責怪你,是在保護你,再不能改進的話,我們就不能對你太客氣了!」)不是我故意搗蛋,我總是希望學校安排的教育環境可以讓學生學會「自我決定」的能力,而不是只能「在座位上」等待老師教他學習。


2.2.3⠀出門要寫請假單

⠀⠀⠀⠀進入啟明學校不久,我便知如何自己搭公車回家、回盲啞學校「懷舊情」,這些並不是老師特別安排定向行動的課堂教學才能學會(當時讀啟明,沒有這類課程安排),都是靠同學之間「口耳分享」,告訴我「如何從校門口走到公車站」,然後自己再「根據同學敘述的路徑特徵」想辦法探索,中間肯定少不了迷路經驗累積…(想起后里街的美食、購買日用品的場景,當然還有「偷偷地訂外賣」的過程。我覺得好玩的不在於買到東西吃的結果,而是跟老師鬥智鬥勇的過程,這些一直到我也當了老師,還有學生會那樣搞怪,都能成為茶餘飯後閒話家常的題材。)
⠀⠀啟明的學生管理方式我覺得好像「軍事化的教育」。除了各種集合哨聲,排隊「進餐廳」也是另一種特點,我永遠記得:吃飯排隊的時候,大隊長喊口令「要大家遵守紀律」,秩序良好以後,接著老師開始訓話,然後發現有人遲到,就會被罰。最後大隊長一聲令下「進餐廳」,大家井然有序地魚貫而入,中間如果又有人不守規矩,大家又會被重新叫回來「再來一次」(要是抓到誰不安份,當然又是另外一番的處置)。直到「秩序良好地」進入餐廳坐下,大家又開始聊天、哄笑,太超過的話,「大隊長還會再吹哨制止」,等大家靜下來,老師可能再訓一次話,最後大隊長再喊一次口令,接著喊「開動」,這才開始用餐。但如果用餐過程的聲音老師認為太吵,大隊長還會再吹一次哨,嚴重的甚至全校同學都要被叫起來,重新到餐廳外集合、排隊、進餐廳!這些回憶都很精彩,那並不會使我產生心理反感,反而增添了日後的創作靈感,尤其導護老師或生活管理組長訓話時,我們躲在後面偷偷搞怪…
⠀⠀以前在惠明的生活比較鬆散、自在,雖然勞務工作比較繁重(但那主要是為自己的生活環境的衛生),但較可自由決定,外出購物,跟「值日老師」請個假,確認自己行動安全就好。而在啟明的生活紀律嚴明,什麼事都有個「標準程序」要遵守,平日不准私自外出,假日外出之前「要寫請假單」,經過師長們蓋章同意,才可以外出。我沒用過點字的假單,可能因為我高一就讀的是弱視班,特別需要寫國字,可是我根本看不懂請假單上的文字,不曉得每個欄位該填寫什麼。幸好同學聰慧,我反正可以看到「空白的位置」,同學教我:固定的那個位置該填寫什麼,「寫上去就好」。即便我看不到自己寫了什麼字,但簡單筆劃的字形我本來就會,便在固定的欄位「根據筆劃順序」填寫,然後交給導師蓋章,再拿到訓導處蓋章,出門的時候經過校門口檢查通過,這才可以出門。


2.3⠀高一暑假的那場意外

:用自己發明的手語跟人溝通

2.3.1⠀遇到整型外科醫師

⠀⠀⠀⠀國三那年暑假,我因長了鼻瘜肉住院治療一週,遇到一位「自稱剛留美回台的整型外科」醫師,看到我的外觀異常,告訴我可以手術治療。父親帶我到他的辦公室談了許久,醫生說:這雖然是個大手術,以他的醫療技術,大約一兩週就可出院回家,以後外觀看起來就正常了。他向我們說明醫療計畫:只是將兩根肋骨移植到臉部,把臉往外拉,這樣眼睛看起來就不那麼凸,呼吸與聽力也可順便獲得改善。父親把我的身體狀況告訴醫師,擔心需要面臨的手術風險以及高昂的醫藥費無法承擔等問題,要請醫師評估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醫師保證「不用擔心」,並指出美國已經有成功案例,手術很安全,且很快能出院,生活不會受到影響,而相關費用他願意幫忙想辦法…最後讓我自己考慮看看。
⠀⠀我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心上,高一暑假我覺得自己應該更用功讀書才對,就請我家書店姊姊念參考書給我抄下來,方便平時摸讀。我很記得高一「摸不懂」課本內容,現在當然明白:我的閱讀理解由於點字注音的特性,老師「沒教過」或「以前沒學過(或背過)」的詞意就看不懂,又沒臉把「課本中的」每個句子都問老師…幸好我習慣了自學方法,心想就跟上課一樣,把國文「所有的文言文白話翻譯抄下來」(這是以前我們國文科的上課方式)。就這樣每天在書店「抄寫國文翻譯」,自己幫自己補習功課。直到八月的某個晚上,接到醫院電話通知說可以過去手術,父親才又問我考慮得怎樣。那時父親帶著我搭公車,住進台中榮總的一切我一直都記得。
⠀⠀沒有家人陪伴,一個人待在病房好無聊,旁邊都是陌生人,但我知道這時候不能鬧情緒。聽說書店要被拆了,父母親一定都很心焦,我只能無聊地在醫院大廳到處亂跑,有時跟同學打個電話「消耗時間」,不曉得「等多久」醫師才要幫我動手術,又很害怕「明天就要手術了」。各式各樣從未經驗過的儀器檢查使我更感到不安,醫師每天領著一群人來看我(後來我就曉得「那都是實習醫師」),說了好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術語。總之,等待「除了無聊」,再就是「無明的恐懼」,但這一切只能悶在我內心,直到醫師某天終於宣佈「明天就可以幫你手術」(我不記得那天的日期了)。每次醫師準備要幫我麻醉之前,我都會找個話題跟醫師閒聊,然後聽見醫師說「準備幫你打針囉」,那天也一樣。


2.3.2⠀醒來,已經開學好久了

⠀⠀⠀⠀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曉得自己置身於什麼樣的世界?遭遇了什麼?看到好多好奇怪的人,忽然感覺身上一陣又一陣的刺痛,我好想一直掙扎,卻掙不脫錐心刺骨的痛!然後彷彿一直聽見父親的聲音,好遠好遠,我聽見他一直呼喚著我「孝宇呀!你不要亂動!…不要亂動…」又彷彿聽見有個溫柔的女聲跟我說話,唱「野地的花」那首聖歌給我聽。還聽得到好多人在跟我說著什麼,有一次更聽到醫生不曉得要我幹麼,忽然我墜入了一個極其冷酷的漩渦,那萬箭穿心的刺痛再度出現!周圍還有好多很奇怪的聲音,聽不懂人們都在說什麼,好怪異的風聲。於是我用力地掙扎,那劇痛又更強烈了,又聽見父親高聲吶喊著「孝宇呀 !孝宇呀!你別亂動!忍耐一下就好了!啊!別亂動啊!…」我又不曉得自己到底怎麼了,好久好久以後…忽然聽見父親的聲音很清晰地說道:「啊!孝宇呀!你醒來啦!」此時我才有些明白「我已經動過手術了」。
⠀⠀上面這敘述「絕不是在寫文學作品」,這已是我如今能想到的「能夠表達的感受」了,還有更多「至今回想」都感到的恐懼,那些感受我完全不知如何形容!當我知道「自己已經醒過來了」,即刻發現無法言語,全身插滿了不曉得是什麼的東西,眼前的「景物是什麼」我也弄不清楚,但可以聽見與理解旁人說的話。忘記當時是怎樣知道「可以在父親手上寫字」的,也忘記了「怎麼詢問父親」,但就是很清晰地能夠回想起曾問父親「現在是那一天?」然後父親說出一個日期,接著我心裡就急了,因為想起來開學以後預計做的事情,老師答應我要換到升學班,還很擔心「註冊遲到怎麼辦」,想到需要趕快交作業給老師…但父親告訴我不用擔心,已經請好假了。我還記得醫生手術前說「一兩個星期就可以出院」的承諾,就告訴父親「可以回家準備開學」,父親說「好」,他去跟醫生說一下。接下去的記憶就忘了…(但如何證實這些記憶?那是後來回到普通病房,聽父親跟朋友說我「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開學」。)
⠀⠀還記得的是我在父親手上寫了「不丁」,不知為何當時就是想要吃布丁,有可能是突然想到國三開福利社,我們班有賣布丁,所以想吃。但我不會寫那兩個字,正好會寫「不」與「丁」,然後摸摸我的嘴巴,父親即明白,說馬上就去買布丁。再來我可以想到的是父親把布丁買回來了,說「現在就餵你吃」,但我等了好久,覺得好奇怪,就又在父親手上寫「不丁」二字,意思是「布丁呢?」父親說「剛才已經從管子裡餵過了」,我這才發現「原來身上插滿各式各樣的管子」,其中有一根是鼻胃管(後來才曉得的名詞)…這段細節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總而言之,記得在離開加護病房以前,我很真實地發現自己的生命跡象忽然有異動,接著聽見儀器滴滴滴滴的聲音大作,然後醫生幫我急救,直到我又昏迷:這一段記憶很清晰,因為那時候我正「用能表達的手語」跟護士聊天。


2.3.3⠀那些不會寫的字

⠀⠀⠀⠀回普通病房的路上,我能清楚地聽見旁人說話的聲音,還有推牀及電梯上下移動的感覺,但這一切都只是聲音,眼前仍舊一片朦朧,直到後來才終於省悟原來我的眼睛一直被矇著(我怎知這種感覺叫做「被矇著」?因為我見過霧氣,曾在霧裡行走,「看到眼前景物『一片白茫茫的』」,也背過「朦朧」的詞意)。一切安頓好後,又發現四肢的「感受」很怪異,其實在加護病房甦醒,就已察覺了: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但彷彿覺得「用力的時候」床墊有一點振動的樣子;能感受雙手的存在感,但左右手的知覺好像有些差異,說不出那種怪異的感覺是什麼。我記得「一直保持雙手緊緊互握」的動作,聽見護士告訴父親說我「那樣比較有安全感」(除非確實知道,否則當時聽見女聲,都認為是護士),後來回想,其實應該是我發現「雙手知覺差異」的緣故,尤其發現右手不會自己動,我知道它的存在,但總需要左手的幫助,才能「把右手拿到胸前擺著」,於是就這樣一直保持互握姿勢。
⠀⠀我把這個問題告訴父親,父親詢問了醫師,但醫師說手術並未動到大腦神經…我之所以知道或記得這些,是因為那些對話我都有聽到,可是「我是怎樣向父親說明術後身體狀況的感受」已想不起來了(手術過程所發生的意外後來父親都跟我說了)。根據合理的推斷:剛甦醒的時候,我只能依賴呼吸器維生,由於手術是把兩根肋骨「從我上顎移植固定在雙頰位置」,所以手術傷口在上顎,嘴裡被鋼絲牢牢固定著(當初沒想到醫生會這樣幫我整容),根本無法言語,只能在父親手上寫字表達。可是我又是怎麼寫的字?現在想不起,很感到好奇,很多字我都不會寫,那麼「複雜的身體感受」我是怎樣讓父親知道的?有些記得「用的是我會寫的注音符號」,而且也記得跟醫師或護士對話的時候都只會用簡單的語句注音「寫在它們掌上」交流,因為我不會寫國字。(還記得有一次想吃水餃,可是注音跟國字都不會寫,就在姊姊手上寫「water」這個單字,然後排拍我的腳,告訴她「我要吃水餃!」)這些簡單對話我記得,但更複雜的事情是怎樣讓父親知道的?父親轉述醫生的話我也都有聽到,並且用點頭表示同意。
⠀⠀若不曾發生過這些事,這些記憶又是從何而來?在病床上聽父親跟來探訪的朋友說明病情,可證實「這些事情的確發生過」,比如我在昏迷過程聽見的各種聲音;又可從父親的描述得知醫生為我搶救過程驚險,所以我身上的「各種劇烈疼痛」就可以說得通了;也從父親口中得到證實在加護病房父親跟醫師吵架,我聽見吵架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吵架,後來父親都告訴我了(吵架原因此處不宜提起)。父親把當時我遭遇的一切都告訴了我,並回答我許多疑問,然而當時我根本沒有語言能力,又是怎跟父親交談的?想不起來了,倒是可以清楚回想跟同學的互動…(漸漸成年以後,很多記憶及其前後的因果關係都可以釐清,只不過大部份都依賴聲音的訊息,我有一點視力,但很有限。)


2.3.5⠀同學來醫院看我

⠀⠀⠀⠀由於篇幅考量加上情緒因素(描寫很多過去發生的事情真的很容易讓我失控),所以在此只做簡單陳述,更細節的部分很多都還可以深入描寫,待另篇探究。我一直以為「下星期就可以出院」,心中充滿無限歡喜,回到學校,一定可以把很多遭遇跟同學炫耀,可是一等再等,我就是無法起床!每次詢問父親或照顧我的書店姊姊,都說我「快出院了,不要急」,直到同學來醫院看我。
⠀⠀大學以前,我的同學當然都是盲人(跟弟弟讀幼稚園,一定也有我的同學,他們是正常的孩子,可是印象太模糊了,最記得有個願意陪我玩的小女生,可是我看不清楚她的樣子),跟我一起長大的大部分也都在啟明唸高中。兩三年前我問起一位同學「當時為什麼想到醫院看我?」才終於明白「是班導師開車載他們過來的」,但也有幾位是自己坐公車來的(這些錄音帶我一直都保存著,直到台中捷運「土地徵收」,不得不丟棄,以便於搬家。但照片應該還在,須麻煩家人幫忙找找)。
⠀⠀我在病床上腦袋裡就開始琢磨:假如同學要來看我,怎樣跟他們說話?又覺得他們不太可能來,心想「反正我下星期就要出院了…」後來同學真的都來了,可惜我只能聽見他們的聲音:跟我說好多話;唱歌給我聽;問東問西;為我禱告;還有人講笑話,叫我現在就起來單挑(以前在惠明我們時常滑溜冰鞋、騎腳踏車比賽)。我在書店姊姊手上寫「野地的花」(但我不會寫「野」這個字,就用「也」代替),同學立刻明白我想問什麼,聽見一個女聲說「在加護病房是我唱這首歌」(還被隔壁的病人抗議),再度得到證實:昏迷期間我未完全失去意識,聽見的那些聲音並非幻覺。
⠀⠀我想跟同學說話,但口不能言,每次都只能把字寫在書店姊姊的手上,再讓姊姊告訴大家我說什麼。可是很多東西我不曉得怎麼寫字表達,都只能寫簡單的注音符號「讓大家去猜」(有很多連注音我也不會寫)。猜個老半天,猜中了往往能引來哄堂大笑,很有成就感,但大部份「無論怎麼聯想」,就是不知道我想說什麼。
⠀⠀有位同學問姊姊平常都怎麼跟我溝通,問題是我做的手勢「家人比較能瞭解意思」。有的同學會一點國字,也要我在他手上寫,但是磨蹭了老半天,還是猜不到我的意思。忽然我靈機一動:不知在同學手上寫點字,「可不可以弄得懂?」寫論文的這幾年我聽力突然激烈惡化,才聽說可以用「打點字機的方式」當作指語,真是聰明,當年我就沒想到這招。
⠀⠀我發現當同學摸著我的手時,會把我做的什麼動作說出來「讓大家知道」(也讓大家一起猜我要說啥),所以我伸出一根指頭,同學就會唸出「一」;伸出五根指頭,就唸「五」;伸出三根,就唸「三」;接下來唸「四」、「六」。這樣「一五、三四六、五」反復伸出,終於有同學明白我的意思了:「一五點、三四六點、第五點(第四聲)」就是個「〈⠑⠬ ⠐〉(謝)」字,大家恍然大悟我說的是「謝謝」(寫這篇論文,才忽然想起:當時沒想到用英文單字做輔助)。
⠀⠀就這樣,我雖不能言,在病床上還是可以「用我想到的方法」跟同學聊天。從那以後,同學來醫院看我,便解決了溝通的問題,我甚至可以說個笑話給同學們聽呢,好喜歡聽到大家的歡言笑語聲!(我還記得寫的一個故事情節,也不知那位同學是否也還記得?)


2.3.6⠀準備復學

⠀⠀⠀⠀沒過多久,右手慢慢恢復知覺,腳也動起來了,漸漸地不必依賴呼吸器,然後開始學習說話、進食(剛開始練習吃流質食物,一份豆花盒大小的高蛋白食品我能花兩小時吃完),天天練習走路,一連串的復健醫療,隔年三月才出院回家。漫長的恢復過程說起來當然還有很多痛苦,此處不談了。躺在病床上實在太無聊,自從我可以下床,就愛到處亂跑,遇見了好多人,聽到了好多事:有個國中生騎腳踏車,被撞成植物人,我跑去跟他說話,安慰他;還有一個癌末老兵,每天聽著他的慘號與哀求,等我下了床,坐輪椅滑到他牀邊時,他已沒了聲音,靜靜地躺著,我摸到皺巴巴的皮膚,好難過…為什麼人要有那麼多苦難?
⠀⠀然而不管怎樣,重要的是我終於離開病床了,可以回家了!(其實過年的時候我有跟醫院請假,回過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生病也可請假!)跟家人商量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想上學,只能等到新的學年了,父親於是請了一位家庭教師,我還是可繼續學習。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還在病床時,一度以為自己毫無希望…有一次請家人幫我把點字板拿到醫院,想利用無聊的時間寫點東西,卻發現右手已經無法摸讀!出院了以後,我的右手依然無法摸點字,但幸好還可以操作點字板,我頭一次(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有一位家庭教師「專門為我補習功課」(小時候的家教都是幫弟弟們補習的,我在旁邊聽著,興味盎然)。現在我的右手雖仍不像小時候靈敏,但是簡單的點位記號可以摸得出來了。
⠀⠀我還要感謝自己的是,高一的時候雖然學業成就低,但並未浪費時間:學會自己印製點字課本,同學又教我縫書的技巧,所以放暑假以前,我就把預計要仔細摸讀的課本準備好,帶回家去。入院之前,書店姊姊念給我抄寫的字,全部抄完,並縫製成書。住院期間我家書店被拆除了,舉家搬回眷村,父母親正為我的病情忙碌、揪心(我記得弟弟寫的那篇日記),可是誰也沒把我的點字書扔掉,出院之後,家庭教師為我補習功課,我也才有課本可用。就這樣,出院之後雖然休學在家,我仍有書讀,有課學,有事做,每天撐著兩根竹竿練習走路(從我家門口一直走到更生巷,來回好幾趟),然後溫習功課、練習寫字(家裡沒有點字紙,就拿弟弟們打工送海報剩下的廣告紙代替)。家教老師教給我的東西都用點字板抄下來(因為知道自己記憶力差勁,故抄下來備忘),這樣終於等到新的學期「回校唸書」。


2.4⠀大考三次就上

:我不該只有按摩這條路,於是選擇了前人未走過的地方

2.4.1⠀自己裝訂點字書

⠀⠀⠀⠀以前就讀特殊學校跟現在最不一樣的地方是:當時許多事情都要自己解決,包括回家(或到學校)、外出購物,甚至於我們的點字課本大部分也自己印製和裝訂,直到我高三的時候(高一所用的「大字課本」不太清楚是怎麼來的)。高一時同學教我操作點字滾輪機,這機器顯然比我在惠明「協助校刊印製」的設備更好,惠明用滾輪機壓印的是塑膠點字模板,啟明則壓印點字鋁板。所謂「滾輪機」(我們都這樣稱呼),我曾仔細摸過它的外觀構造(當然運轉的時候不敢去碰它),以我的表達方式來說就是:用「兩個輪軸」將夾有紙張的點字模板捲過去,點字就會被模板上的盲文模型「壓出來」。
⠀⠀點字模板的製作很複雜:用打版機將盲文打在「兩片鋁板」上(惠明用的是塑膠板),打版過程寫錯了字,假如是「缺點錯字」,把「缺少的點位補上」就行,例如「〈⠅⠀〉(一三點)」補上第五點就是「〈⠕⠀〉(一三五點)」;但如果是「多點錯字」就很麻煩,使用點字機或點字板打字,「把多餘的點位『用指甲』摳平」很容易,但「點字模板的摳點」需要用鐵鎚敲打,把多餘的點位「打平」,例如要把「〈⠕⠀〉(一三五點)」改成「〈⠅⠀〉(一三點)」,處理一般點字紙很簡單,把第五點摳平就行,鋁板(或塑膠板)就得使用鈍器將第五點「敲平」。我只聽過啟明學校打版機的聲音(真正有機會摸到那台機器的時候,我已經在那裡當老師了,但那時也不再以打版機製作課本了),還聽過老師「敲打鋁板」改錯字的聲音(可惜我不敢讓老師給我試看看),兩片板子都要敲打,才算完成改正錯字。當時製作點字書籍相當不容易,那像現在用電腦「太容易了」!
⠀⠀做書的過程是這樣:我們先把點字模板從「點字室」(或上一位「完成製書」同學的手中)拿到教室,站在自己的座位,將整疊模板小心擺在書桌上,再把點字紙「一張一張地」分別夾入兩片板子裡。猶記同學教我夾板的時候特別叮囑:點字紙夾到中間一定要很小心,紙張的角落要跟鋁板對齊夾好,板子從滾輪機壓過去才不會卡住(我稱這種現象為「卡輪」)。課本張數越多,當然模板也越多,裝紙的時間越久。當時每個科目大約都要用一兩百張以上的點字紙,尤其理療科的課本更多頁,衛生概論、病理概論、病理個論、電療(全名忘了),別的還有什麼也不記得了,這些課本都是厚厚的一大疊,我形容不出確切的數字單位(數學概念欠佳),大約就是小時候摸過的餅乾盒兩三個的厚度,需要的點字紙恐怕也超過三四百張了。另外還有國文、歷史、地理等一般科目的課本;沒有數學,記得英文課本是台北啟明提供的,所以也沒有印製。
⠀⠀當時點字課本的製作彷彿是台中啟明和台北啟明相互支援,但那個學校負責提供那方面的教科書印製,如今我已不太記得,或許當時我根本就不太清楚。以上所提之「病理個論」一詞,正確寫法究竟是「個」還是「各」,因為點字摸起來都是「〈⠅⠮⠐⠀〉(ㄍㄜˋ )」這樣的注音,那時候也沒特別想到問老師,況且也從來都不曉得「〈⠅⠮⠐⠀〉(ㄍㄜˋ )」有「個」與「各」兩種字形差異。此外,當時的啟明非常重視盲生的按摩職業訓練,我很多同學國中就已有了「筋穴、解剖」理療方面的知識(我沒趕上那個年代,有的同學甚至從小時候已經學會針灸)。我真正上按摩的時間只有兩個學年,高三雖然有按摩實習方面的課程,但為考大學,老師特別允許我們在教室自習,只偶爾過去接受考察一下。(因此我至少也有拿到證照,高中畢業,可以打工掙點大學學費。)
⠀⠀點字書的製作,紙裝好以後,再將整疊模板「抱到點字室」,行走過程要非常謹慎,萬一跟人相撞或撞上什麼,「讓板子散落一地」,收拾很費事,除了抱回教室重新整理與裝紙,如果板子摔壞了,可要被老師「罵得很慘!」在惠明印製校刊,「都是兩個人『推板』與『接板』相互搭配」的,但在啟明「自己一個人就可完成點字壓印工作」:找到滾輪機,站到「推板的位置」,把裝好紙張的模板「穩穩地」放好在平台之上,彎腰摸到滾輪的按鈕,按下去,聽見機器嗡鳴的聲音,再「按照排列順序」穩穩地將擺在平台上的板子拿起,「雙手交替」各持一塊板子,一一推入「滾動中的輪軸」。操作過程要很小心,除了注意安全,千萬不可發生卡輪狀況(裝紙歪斜或推板角度欠佳、放板方向錯誤都很容易造成卡輪)。非常快速的運作過程中,左手推一塊板,緊接著右手再推一塊,兩手「交替推板」的動作「精準、快捷」,聲音聽起來十分壯大(有些人別看他雙眼全盲,手上功夫很了得,如此迅速所發出的「刷刷刷刷」聲音聽起來更雄壯,我根本沒那麼俐落)!
⠀⠀所有的板子「都推到另外一邊」了,表示完成壓印程序,這時走到滾輪機的另一頭,所有的板子正好都穩穩地疊在這裡的平台上(如果推板的技巧欠佳,滾出來的模板就「不容易整齊疊在平台之上」,如此可能引發板子掉落地上,又得收拾板子,也很麻煩),接著把「完成壓印的模板」抱回教室(行動過程當然也得小心),站在自己的座位,把模板平穩地放在書桌上,按照頁數「一塊一塊地」拿起模板,並抽出其中的點字紙,再整齊疊好,「放在一邊」,同時模板也要整齊排好,最後移交給下一位同學或者歸還點字室。所有的程序「都要小心翼翼地」進行。
⠀⠀⠀⠀完成印製點字的工作以後,接下來就要裝訂書籍了:先找兩張空白紙(或幾張廢紙)當作封面,主要為容易保管或方便摸讀;再準備一支細針與一捆細線(比縫鈕扣的線粗些),用來縫書;還需要一把細錐,用來鑽出點字紙的小洞。
根據我的記憶,縫書相關運作的程序是:把整疊書頁排好,「開始摺紙」,每三張至五張「在左邊」摺一摺,大約指腹寬度(由於一直都用點字板寫字,所以摺紙對我而言不用額外學習)。
「穿針引線」需要的技巧較高,尤其「將線頭穿過針頭」,眼睛能看見的比較容易作到,雙眼全盲的若手指夠靈敏,也很容易辦到,但對我來說就很不容易了。小時後學縫鈕扣,老師特別買來一把「穿針器」教我使用,線很容易就穿過去了,可是現在要縫書,「那來的穿針器」?(看,老師不在身邊,是不是就不會了?)
幸好我想到了一個變通的辦法,就是「拔一根掃把的硬鬚」對折,就用來充當穿針器。這樣把線穿過針頭,後面的就好辦了,「打個小死結」,就可開始縫了(我當然也可麻煩同學協助穿針,但後來選擇請他教我或想想別的辦法)。
⠀⠀接著拿錐子在「紙張的摺痕」鑽三四個小洞(我比較懶,只鑽三個洞,還記得老師說過的「洞越少,書越不容易壞掉」)。鑽洞的過程難免因為「看不到」就不小心被錐子扎到,但並不會受傷,稍微痛一下而已,不算什麼,工作時的「力道拿捏」自己要能夠控制。(假如把錐子「當作危險物品」,碰都不敢碰,也不會有今天的這些陳述,何況生活中還有更危險的東西,「本來就該學習『自己保護自己』的技能」。)
⠀⠀前面最困難的步驟都完成,後面的就很簡單了,現在正式開始縫書:每「三到五張」摺成一疊書頁,把針從第一個洞穿過去,再穿過另外兩個洞;再拿起第二疊書頁,疊到第一疊書頁上,同樣也把針線從「第一個洞」穿到第二、第三個洞,如此讓「兩疊書頁」串起來;再拿起第三疊書頁,「針線繼續」從第一個洞穿到第二、第三個洞…如此把每一疊書頁都用針線串起來,直到最後一疊,與之前的書頁對整齊,再從第一個洞「穿過」第二、第三個洞,最後打上一個「大死結」縫緊,不要讓書頁脫落,整個縫書過程就結束了。其實這跟縫鈕扣「以線將釦子與衣料密合」的原理一樣,縫書是要利用針線「把每一疊書頁」密縫起來。我寫得不太好,整個操作程序這樣描述,恐怕讀者也未必明白。雖然我已經二三十年不再縫書(後面用的都是電腦了),但這些我依然記得,我想很多一起唸書的同學也會記得。
⠀⠀我在啟明任教期間常發現「學生點字書的脫頁問題嚴重」,多半被怪責為「物品保管能力欠佳」,事實上他們都沒有發現「問題不在學生『物品保管欠佳』」,而是「書籍的裝訂」。
⠀⠀我記得國中老師教我裝訂點字書時說了一句話:「訂書的洞越多,這本書越容易壞掉(脫頁)」。以前我們的作業簿剛開始是「用釘書機裝訂」,一般的孩子「將作業寫在簿子裡」,但我們的作業是「一張一張地」寫好才裝訂的,如此用釘書機就很不方便,所以老師教我們「在作業紙上打兩個小圓洞」,再用黑帶子「穿起來」(從小我就要學會打蝴蝶結,一方面為綁鞋帶,二方面即為能方便保管作業簿)。
⠀⠀小時候點字教科書紙本的多半都用「黏膠裝訂」,很少遇到「書頁脫落的問題」(除非刻意破壞),可是「用塑膠圈裝訂的」熱印點字書非常容易脫頁,因為需要打一整排的小洞,「才能讓塑膠圈『串起來』」(我摸過很多明眼人用「絲線」裝訂的筆記簿,也有很多小洞),洞越多,「書頁越容易脫落」。
⠀⠀上高中後我們「用線縫書」,脫頁的問題就很少了,一方面「縫線」的洞只有三、四個小針孔,二方面「這是親手完成的勞務工作」,為不想那麼勞累,總是希望作到「一勞永逸」。其實到了後來我都乾脆不裝訂了,整本書用大條橡皮筋捆住,倒不是因為我懶(縫紉其實讓我很有成就感),而是因為發現:不用每次上課都要拿一大本書去,「把這節要上的那幾頁拿去就行」。
⠀⠀以前我們上課的地方常不一定是自己的教室(有時甚至「合班上課」),當我發現只要把這幾頁帶去上課,不用那麼麻煩「整本書都拿」(攜帶一本點字書真的很不方便,萬一路上「撞到」,造成書籍毀損,那很討厭),所以乾脆也不縫書了,而且這樣子做,平常想去別的地方看書(例如「把課本帶回家」),攜帶也很容易。我當老師時才發現學生不一定都樂於攜帶點字課本,除非有家長協助「把要寫功課的課本拿著」,否則多數孩子並不會主動把課本帶回家,因為那太麻煩了,又怕弄壞書「被罵」。「自己可以決定工作所需」,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此外為什麼上課之前我可以事先掌握課程進度?那是因為我負責寫教室日誌,即可根據這樣的紀錄推斷「老師這節要上什麼」。)
⠀⠀我寫以上這些固然辛苦,可是當時我們的工作更辛苦,想想看:學期剛開始,大家都要忙著製書,每個人眼睛都不方便,抱著一大疊點字模板(我們其實都說「鋁板」),這已經很高技術含量了,還要操作滾輪機(如果機器剛好有人在用,「抱著板子」等在旁邊就是個技術活兒),每個程序都要很小心,我真的覺得「盲人好厲害」!現在的學生多幸福哪…


2.4.2⠀看不懂的點字課本

⠀⠀⠀⠀如果老師只能「照本宣科」,我們永遠也學不到課文以外的知識。由於「點字注音」的文字特性,老師上課花最多時間的就是「解答課文『每句話』的意思」,然後讓我們抄下來,希望我們至少「看懂課文」,以後可以溫習。然而「為解釋課文」,老師「更優越的知識傳授」我們便學不到了,我認為「這才是最大的損失」,我希望學習的不只是課文,「課文以外相關的知識」也很重要(高二的國文課,老師講到作者有關的事蹟使我對國文更有興趣)。自己如果可以看懂課文(所以點字書的設計很重要,學生也才樂於「主動摸讀」課本),老師也就不必花太多時間「每個句子都要白話翻譯」。高二之前的國文課,我們幾乎都「把老師教給我們的白話翻譯抄下來」背,研究漢字後我才明白:因為國語點字只有注音,文言文如果沒有「白話翻譯」,根本摸不懂。高二我想到了一個學習方案:「用錄音代替抄寫」,我希望老師上課多花時間「講解課本上沒寫到的」,我再也不想把時間花費在「抄翻譯」,從那時起「我上課經常都要錄音」,直到大學(甚至到研究所)。
⠀⠀點字「都是注音」使我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做破音字」,老師有教,我知道意思是「同一個字,不同的注音」,但很難理解「為什麼同一個字『會有不同的注音』?」現在我知道「為什麼那時候不懂」,因為從前我對文字的概念「就只有注音」。小時候我會用國字寫「郭孝宇」,但點字摸到的是「〈⠅⠒⠄⠑⠪⠐⠳⠈⠀〉(ㄍㄨㄛ⠀ㄒㄧㄠˋ⠀ㄩˇ⠀)」三個注音,國字記住的不過就是「寫字筆劃的順序」,而以前我連「這樣的概念」也說不上來,只會熟記:「郭是郭子儀的郭⠀〈⠅⠒⠄⠊⠱⠐⠅⠒⠄⠓⠱⠈⠡⠂⠙⠮⠁⠅⠒⠄⠀〉」、「孝是孝順的孝〈⠑⠪⠐⠊⠱⠐⠑⠪⠐⠊⠿⠐⠙⠮⠁⠑⠪⠐⠀〉」、「宇是宇宙的宇⠀〈⠳⠈⠊⠱⠐⠳⠈⠁⠷⠐⠙⠮⠁⠳⠈⠀〉」,而這些「詞意敘述」對我而言都是「注音的組合」。
⠀⠀所以破音字對我來說「是不同的字形」,否則就是「考試要背的題目』」,例如:「〈⠟⠷⠈⠛⠥⠐⠀〉(ㄈㄡˇ⠀ㄖㄣˋ⠀)」的「〈⠟⠷⠈⠀〉(ㄈㄡˇ⠀)」跟「〈⠏⠡⠈⠅⠡⠂⠋⠺⠐⠉⠺⠂⠀〉(ㄆㄧˇ ㄐㄧˊ ㄊㄞˋ ㄌㄞˊ⠀)」的「〈⠏⠡⠈⠀〉(ㄆㄧˇ)」是兩個不同字,老師並不會刻意說明否極泰來的「否」就是否認的「否」,即使說了,也只是「多記住一種注音組合」,考試要大家記住「否極泰來」的意思(或白話翻譯)。
⠀⠀這樣的摸讀條件以前我們都不認為有什麼問題,國文課「把老師唸給大家抄的『解釋』都背起來」,考試寫出來就對了。但是一上高中,我發現課本上的很多東西「摸不懂」,認為「那是因為自己不夠用功」,也不敢問,何況即使問,也不可能「每句話都問」。假如我不曾研究漢字,對文字的認知、理解與應用只有注音概念或「死背的詞彙解析」,過去所學的課堂知識大部分將會容易遺忘,尤其花好多時間終於學會的(其實是「背起來的」)日常恐怕也毫無用處,累積的學習經驗「便不再有任何作用」!消耗了許多青春歲月,結果呢?
⠀⠀我記得這輩子學到的第一句文言文是「〈⠃⠸⠂⠚⠞⠂⠍⠽⠂⠦⠐⠅⠸⠄⠀〉(ㄔㄨㄤˊ⠀ㄑㄧㄢˊ⠀ㄇㄧㄥˊ⠀ㄩㄝˋ⠀ㄍㄨㄤ⠀)」。猶記其時我第一次聽到「國文」這個詞彙,很好奇(當時也沒有「詞彙」這樣的用詞,此刻我「以現在的思維方式」描述過去的經驗),因為小學上的課是「國語」,未曾聽過「國文」這詞(老師「沒教過的、我沒背起來的」就是不會)。拿到課本,很是好奇,就根據老師教的讀書方法從「摸讀目次」找到第一課的「頁數」(沒有「頁次」這個詞),然後翻過去摸。我不記得摸到「〈⠅⠽⠐⠬⠐⠑⠱⠄⠀〉(ㄐㄧㄥˋ⠀ㄧㄝˋ⠀ㄙ⠀)」的感受,(按理推測,最有可能是因為「摸不懂」直接跳過去),可我印象很深的是「課文特別短」,只有四句話,是我上過的國文「最短的一課」。先摸到的句子就是「〈⠃⠸⠂⠚⠞⠂⠍⠽⠂⠦⠐⠅⠸⠄⠀〉(ㄔㄨㄤˊ⠀ㄑㄧㄢˊ⠀ㄇㄧㄥˊ⠀ㄩㄝˋ⠀ㄍㄨㄤ⠀)」,覺得奇怪,看都看不懂什麼意思。(寫到這裡,我也好奇:明眼人看到一個「老師還沒教的句子」,是否懂意思?通常我遇到摸不懂的字詞,旁邊沒人可問,就跳過不管,那一般的孩子呢?)
⠀⠀我忽然想起每次請問老師「摸不懂課本上詞句的意思」時,老師總要問「在那裡看到的句子?」最好提供頁碼,讓老師「對照國字課本」,所以老師必須「看到國字」,才有辦法解釋?當時我不懂為什麼,後來明白了:因為許多時候「光靠注音」聽不懂意思的,必須看到文字。如此「摸讀點字注音」難以理解字意,這樣不就能說得通了?例如這句「ㄑㄧㄝˋ⠀ㄈㄚ⠀ㄔㄨ⠀ㄈㄨˋ⠀ㄜˊ」,只有注音符號,除非曾經熟記句子,否則(我猜)明眼人是否可以讀懂?這句話我記得是「〈⠚⠬⠐⠟⠜⠈⠃⠌⠄⠟⠌⠐⠮⠂⠀〉(ㄑㄧㄝˋ⠀ㄈㄚˇ⠀ㄔㄨ⠀ㄈㄨˋ⠀ㄜˊ⠀)」,我還記得老師說「〈⠟⠜⠈⠀〉(ㄈㄚˇ⠀)」是頭髮的「髮」,結果網路找到的是「妾發初覆額⠀〈⠚⠬⠐⠟⠜⠄⠃⠌⠄⠟⠌⠐⠮⠂⠀〉」,幸我知「髮⠀〈⠟⠜⠈⠀〉」跟「發⠀〈⠟⠜⠄⠀〉」的讀音不同,否則當然要造成學習困擾(幸得網友證實我的記憶無誤。如果點字可以呈現漢字形狀,而不是只有注音,我相信這對我們的「字形與字義的理解大有幫助」,只要能「望文生義」,即不用死背白話翻譯)。
⠀⠀以「妾髮初覆額」(李白「長干行」)這個詩句來說,我們的學習方式:除了背詩,還要背每個詩句的白話翻譯以及相關的「詞彙注解」,例如:「妾髮」意思是「我的頭髮」,「妾」,我背的是指「女生的『我』」。我還記得當時一直搞不懂什麼叫做「覆額⠀〈⠟⠌⠐⠮⠂⠀〉」,後自己解釋為「婦女的額頭」(當然這是根據「注音」翻譯過來的)。很多詞句根本摸不懂,就按照老師念給我們抄寫的「背起來」,所以是「頭髮覆蓋在我的額頭上」。「出」跟「初」點字摸起來都是〈⠃⠌⠄⠀〉,在這裡怎麼解釋?也想不通,除非學生「特別聰明」,想到問老師,否則也不會想到這是兩個不同的字。(我如此想著:假如「點字可以呈現漢字形狀」,我們早一點明白漢字,學會字形,理解詩意,是否能以「說故事的方法」學詩,而不是每句話「都背翻譯」?)
⠀⠀總而言之,如果我不研究漢字,過去的這一切「文字學習經驗」就都算了(畢業以後不再考試,這些知識學習便恍若過眼雲煙)!然而當我設計形義點字,回想起從前的文字學習,才發現原來以前不是我不夠用功,也不是老師沒教好,「所以我摸不懂點字課本」,老師不可能每個句、字都教給我們「背起來」,關鍵在於「盲文的字形」只有注音,我們難以全「靠自己的閱讀」理解文意(之所以看懂意思,那是因為「曾經背過」)。我記得以前摸讀「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二句詩,點字課本寫的是:「〈⠉⠭⠂⠚⠡⠂⠁⠌⠂⠍⠜⠈⠉⠺⠂⠀〉(ㄌㄤˊ ㄑㄧˊ ㄓㄨˊ⠀ㄇㄚˇ⠀ㄌㄞˊ⠀)」,「〈⠛⠩⠐⠃⠸⠂⠝⠯⠐⠚⠽⠄⠍⠍⠺⠂⠂⠀〉(ㄖㄠˋ ㄔㄨㄤˊ ㄋㄨㄥˋ ㄑㄧㄥ ㄇㄞˊ⠀)」,「梅」點字注音為「〈⠍⠺⠂⠀〉(ㄇㄞˊ⠀)」,這樣才可跟「來」押韻。研究漢字後才感到困惑:查詢字典,「梅」只有一種注音呀!不然就是「我的記憶有問題」?
⠀⠀以前我只能摸讀「注音」,遇到老師沒教過的詞句,就「根據自己的讀音經驗」猜解,要不然就乾脆放棄「不管」!我特別記得摸到「〈⠊⠱⠂⠅⠌⠈⠕⠌⠐⠗⠔⠐⠀〉(ㄕˊ⠀ㄍㄨˇ⠀ㄅㄨˊ⠀ㄏㄨㄚˋ⠀)」,我的解釋是「吃骨頭不會消化」(所以是「食骨不化」)。現在我摸讀「〈⠊⠱⠂⠕⠊⡁⡧⠀⠅⠌⠈⠚⡗⠀⠕⠌⠐⠍⠋⠀⠗⠔⠐⠕⠏⠀〉(食古不化)跟「〈⠊⠱⠂⠕⠊⡁⡧⠀⠅⠌⠈⠃⠃⡃⠀⠕⠌⠐⠍⠋⠀⠗⠔⠐⠕⠏⠀〉(食骨不化)」,「〈⠅⠌⠈⠃⠃⡃⠀〉(骨)」和「〈⠅⠌⠈⠚⡗⠀〉(古)」盲文明顯有了字形差異,而國語點字兩者都是「〈⠅⠌⠈⠀〉(ㄍㄨˇ⠀)」,所以摸到「〈⠊⠱⠂⠅⠌⠈⠕⠌⠐⠗⠔⠐⠀〉(食古不化)」,除非記得意思,否則我便只會按照「自己的經驗解釋」,也許(不爽的話)乾脆放棄!那樣我的求學成就感當然很低。


2.4.3⠀尋求報讀協助

⠀⠀⠀⠀由於「點字只有讀音」的文字特性,我們時常「以自己的方法『解讀』漢字的詞意」,有時其實早就曉得某個字詞的意思,卻仍然喜歡「自作聰明(歪曲事實)」,依自己的意思詮釋文意」以愚人、自娛(「娛」跟「愚」同音,國語點字都是〈⠳⠂⠀〉,但其實我知道「意思不一樣」),比如:跟人家說「要找人幫忙『報讀』」,由於發音是「ㄅㄠˋ ⠀ㄉㄨˊ 」,就歪解為「抱讀」(因點字這兩個詞都是〈⠕⠩⠐⠙⠌⠂⠀〉,就開玩笑說是「要『抱』起來才能『讀』」)。跟盲朋友相處久了,就會曉得「把字唸出來聽」是盲人的一種讀書方式。大部分的人不懂點字,我們不可能邀請所有的人「幫我們『翻點』(即將一般的文字翻譯成點字)」,除非有人「真的想學點字」(確實有人對點字感到好奇,於是「與人分享點字基本學習概念」便也成我們「交友」的一種方法),否則從前「協助盲人讀書」,多半都以「報讀」的方式把書籍或文字內容唸給我們聽,而我們為方便複習,就會準備一台錄音機把報讀的內容「錄下來」。(以前我錄音帶的需求量真的很大!可是這總比「沒書唸」更好。)
⠀⠀雖然我常聽人們這樣說:啟明學校是一種隔離的教育環境。然而他們並不曉得「隔離」卻未必是「封閉」…以我們那時的教育環境而言,雖然不能決定自己是否願意在啟明唸書,但來到啟明以後,我們可以決定自己是否學習,並且規劃自己的讀書方式,甚至「依自己的意願」改善求學環境,為自己爭取學習機會最佳化,因而結識了許多小天使,造就了不一樣的未來。我時常回想過去的校園生活,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一大部份跟我小時的校園生活很有關係,與家庭生活相比,事實上「我們居住在學校的時間」更多,學校對我們的影響「遠大於家庭」!
⠀⠀為想要唸大學,我們向校方爭取「成立升學班」(這不算是一種隔離或特殊待遇),希望老師多給我們一點考試的機會(利用「大量答題」的方式累積考試經驗)。點字試卷製作不易,且常供不應求(不一定所有的老師都善於點寫盲文),便請老師以報讀代替翻點,雖然每天閱讀的不是點字考卷,可是大量的語音聽讀(這是我們模擬考其中一種方式)也能協助我們提升考試能力。那時候我們都以為讀書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老師唸給我們抄的都背起來,把課文也背下來,但漸漸發現:光只有背這些不夠,於是大家開始蒐集各家出版社的參考書,四處找人為我們報讀「錄音」。
⠀⠀當時的啟明學校有「日、夜」間兩部份,日間部招收的是盲生,夜間部則是「透過聯招」進來的明眼學生(一般年紀多比我們大,也多半有自己的職業)。我曾聽校長說過當初為了協助盲生,特別成立了補校,但一直想不通的事情:為何我們開始尋求報讀,找的不是本校的夜間部同學,反而是向「靜宜大學」東方哲學社尋求協助?他們利用每週六下午來學校幫我們報讀,唸參考書給我們「用點字板」抄寫(這經驗來自高一暑假書店姊姊為我報讀國文翻譯)。後來我們就覺得「聽錄音帶比較方便」,且得到的訊息量也比較多,因為可以大量收集資料,更覺得讀書效果特佳(用點字板抄寫的東西太有限了)。
⠀⠀某次有幾位補校學生經過我們班教室,聽見同學的歌聲爽朗、高亢、嘹亮,駐足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於是「把主意打到他們身上」,邀請他們每天利用晚餐飯後(他們上課前)的半小時幫我們報讀錄音。從那以後,我們教室(除週日以外)每天下午的六點鐘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讀書聲(這些錄音帶後來我保留了一小部分做紀念,其餘都在我考上大學以後留給學弟妹們)。就這樣我們每天讀書、考試、摸讀,又加上大量的聽讀錄音帶,然後互相交換錄音拷貝。日常生活中大家互相問問題(考對方),答不上,就趕快去查課本。每天做題目、寫模擬考卷,有時邊走邊互相揶揄,彼此考問,相互對答,或攜帶錄音機(或隨身聽),隨時都在聽書、學習,到處都處於預備考試的狀態(功課壓力不必備受要求,完全根據自己的意願決定想要的求學目標)。
⠀⠀我們除了讀書,在休閒時經常將背起來的幾首詩「混在一起」,押成韻腳,產生另一首「新的詩」,或者把一首歌曲「套上其他的歌詞」引吭高歌,再不然自己別出心裁創作新曲,吟詩作詞,因為我們只懂注音,只講究聲音,不在乎文字真正的意義。可以這麼說:那是啟明詩歌高峰的年代!「啟明之戀」這首歌就是一個男孩對女孩的告白,傳唱一時,這時候的台中啟明真的好瘋狂!(同學們還記得嗎?當大家都在唱「自從在啟明認識了你,生活得更有意義…」那抱著吉他的清唱,好豐富奔放的腔調!)
⠀⠀原本「找人報讀」這件事也可以寫很多東西,但再寫下去,「就要偏離本文主題」了。其實「報讀」就是「唸書給盲人聽」,最值得分享的是「我們如何運用各種管道」找很多人幫我們報讀,那是一種(對我們而言)最容易取得的資源,任何人只要願意,都可以協助我們讀書,無需太苛求專業。也因為如此,幫我報讀的人「各種口音都有」(有時聽了都忍不住想笑),尤其聽我父親為我朗讀書籍「真是韻味十足」(「聽外省腔調讀書的聲音」真的很有味道),也有台灣國語…總之只要願意適應各種條件,盲人求學的管道還是很多(在家裡隨時也都可以請家人報讀)。
⠀⠀一位朋友發來訊息這樣說:「如果台灣有像美、歐那樣,出版社有把熱門書、生活類書、文學書也做出有聲書的風氣,盲人的讀書材料就會豐富多了。」所以其實我們原本可以不必「因為眼盲」而需要那麼辛苦,能真正把時間用在「研究知識的本身」,而不是「記憶那些詞意的白話翻譯」或者「背標準答案」。然而「往正面思考」,如果沒有那些過程,也不會有現在的敘說文本,(但如果台灣早就這樣做,我會不會有更精彩的文章?就別再繼續鑽牛角尖了!)


2.4.4⠀視聽障礙生大專甄試

⠀⠀⠀⠀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很多人「要唸大學」,但我不曉得「唸大學」是什麼意思。我記得第一次說這三個字是在小二「跟中興大學的哥哥姊姊說的」,也記得在我家書店(可能四、五年級的時候)這樣告訴父親:我長大要讀大學,要讀博士,要當醫生,要當科學家,還要當畫家…結果我長大當了老師,天天都要說話,果然就成為「話家」了!「畫」與「話」同音,點字注音都是〈⠗⠔⠐⠀〉,但現在我摸讀的點字已經可以分辨「〈⠗⠔⠐⠕⠏⠀〉(化)、〈⠗⠔⠐⠽⠗⡓⡚⡗⠀〉(話)、〈⠗⠔⠐⠇⠛⡺⠍⠀〉(畫)」的字形差異了。當時父親聽我講了這些,沒笑我,反而一直誇獎我說「有出息」。我不曉得什麼叫做「有出息⠀〈⠎⠈⠃⠌⠄⠑⠡⠂⠀〉」,後來還摸到大家開會都「〈⠎⠈⠃⠌⠄⠑⠡⠂⠀〉(有出席)」,就弄不清楚跟我父親說的〈⠎⠈⠃⠌⠄⠑⠡⠂⠀〉有什麼不一樣。小時候其實根本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但為什麼有「跟父親說要考大學」這段記憶?因為有一段錄音,父親問我長大想做什麼,我唯獨說「長大不想當老師」…(那捲錄音帶在我失聰之前,在「捷運土地徵收之前」,整理錄音帶檔案時還聽過。)
⠀⠀記得高一暑假手術發生意外,後來身體才漸漸恢復知覺,剛學說話的時候,每天都想找人聊天(練習語言恢復技能),許多醫院志工就來病房陪我聊天,推著輪椅帶我到外面散步、說話。有一天晚上我吃過晚餐(還在練習喝流質食物),一個清亮的女聲突然出現,我聽見她自我介紹說是東海大學的志工,在報紙看到有關我的報導,特地前來看我。忘記當時都聊了什麼,猜多半是對方聽我講話,我對那次說「要考大學」的記憶最鮮明。那位志工臨走之前祝福我,並且還說會特別留意「大學榜單有沒有你的名字」,然後跟我握手道別,那是我第一次握大學生的手。(誰知道後來我考上大學,榜上從來也沒出現過我的名字!記得記者來訪問的時候,都不曉得要跟他說什麼,一直到任職啟智學校,才比較曉得如何面對記者「侃侃而談」。)
⠀⠀我也記得的是準備要考大學的時候,以為要參加大學聯考,結果後來才聽說那叫做「大學甄試」,我第一次發現「考試」還有「甄試」,只知道「那是專門讓盲人參加的大學考試」。回想第一次摸到「〈⠙⠜⠐⠑⠦⠂⠁⠥⠄⠊⠱⠐⠀〉(大學甄試)」四字的讀音,念頭即是「大學『真是』的」;第一次聽到「模擬考」三字讀音,以為是「釋迦牟尼」的「牟尼」二字,因為「模擬考」跟「牟尼考」發音聽起來很像。我讀高中的那年頭,台灣很少大學生,盲人讀大學更稀奇!每次我們學校有人考上大學,都要召開記者會,不但在玄關張貼紅榜,還要燃放鞭炮,大肆慶祝。能夠上大學的盲人「真是〈⠁⠥⠄⠊⠱⠐⠀〉」稀奇,每年開放給「不到十名」的盲生就讀。
⠀⠀⠀⠀直到此刻(撰寫本文),我仍不清楚一般大學聯考如何填寫志願(聽說有甲、乙、丙類組)。我們大考報名簡章就要先把志願填好,我是按照「彰師大輔導系以及淡大歷史系(沒有填文化大學音樂系,因有招收盲生就讀的「也只這兩所大學」的兩個科系,第一次大考,我不記得有填台師大特教系)」錄取分數排名填選志願。
準備大考期間,老師天天幫我們複習、考試,每堂課我都把老師的聲音錄下來。平常除了摸讀,再就是聽讀,聽報讀的錄音,聽老師上課的內容,一直聽到「老師唸了什麼」都能背起來。大考的前一晚夢見老師幫我們上課,很令我訝異的是許多考試題目「是昨天夢裡出現過的」!這個夢「後來我讀心理學」才恍然大悟出現得一點也不稀奇(因為每天聽老師的聲音,一直聽到夢裡了),所以大考三年,我第一年的國文成績最好。當時我們大考共有四科:三民主義、國文、英文,「歷史」跟「地理」合併為一科,滿分四百。三民主義分數最好拿,「標題背起來」都能得到高分;英文只需要國中程度就能考得很好了;國文和史地「背得越多,分數越高」。偏偏我的記憶力特差勁,加上不喜歡讀地理,分數當然被拉下來。
大學聯考的題目「全國都能知道」,可是當年我們「大學甄試」的題目一直都是祕密,老師幫我們準備模擬考卷的時候一再叮囑「題目不可外洩」,我後來才知這些題目是學長們考大學「硬紀下來的」,他們結束大考,擔心忘題,趕緊回校,傾力抄寫,這才有我們的「大學甄試模擬考題試卷」。換我們進入考場的時候,大家除了認真考試,也在死命記憶考題,這是為能在考試後方便對照答案,以能預估自己的大考結果。
⠀⠀考題類型我大概還有點記憶:三民主義背標題就好,例如「革命三要素」;英文對我而言花的時間最少,國中基礎扎實,高中拚命背單字(根本沒用,直到我學習程式設計,才真正體驗「如何應用英文」,但後來「不想花時間」研究英文了),聽說大考「熟讀國中英文」就能拿到高分,幸好讀國中的那些資料一直保存著(能「自己」看懂課本真的很重要),結果我的英文大考成績果然還行;國文本來就是我喜歡的科目,即使「也要背很多東西」也甘願。考試都問那個著作的作者名字(或其出身、年代)、那篇文章「那句話」的白話翻譯或填空、那個語詞的注釋…由於點字只有注音,除了死背語詞,學生很難在「未被教導」的情況下「從摸讀理解詞意」,明眼人可以「望文生義」,摸讀國語點字很難;史地類科沒有地圖可摸,也都要「盡量死背」,分數才能考得越高。題目的方向大概有:那個朝代的那個時候的什麼事件的關鍵人物是誰?那個國家與那個國家接壤?還有什麼國家的物產或資源情況、那些地方的氣候特徵和人口分布…這些我怎能背起來?後來才發現「以前讀史地的方法錯誤」。這都是從日常的求學才得到的經驗總結,可惜我現在很難想起當年的考題內容(除非有課本讓我重新再去摸讀當時的點字課本,或許能想得起大考題目)。
⠀⠀⠀⠀我讀高三那年,蔣總統經國先生逝世,當天晚上「教室的氣氛」我還記得。第二年聽說李登輝總統要來學校參訪,當時我寄讀在學弟妹的班級,跟他們一同努力(我第二次準備大考),老師提了一個構想:要我們寫一封陳情書,趁總統來校參訪機會當面遞交陳情,希望大學開放盲生就讀。但之後總統未來,便在老師的協助下選一位文筆最好的同學代表,將陳情書寄到總統府,表達我們的求學心願,希望政府開放盲生就讀大學。過幾天總統府回函,說隔年將會開放更多名額給視障生就讀。(信件內容老師唸給我們聽了,但我已不記得,關於「寫陳清輸給統統」」這件事,前鎮子我還問過那位同學,但他說這事情他也忘記了。得不到證實,我便懷疑此記憶是否為真,但為何又如此深刻?而這麼重要的經驗為何同學說「忘記了」?)
⠀⠀讀書讀書,「一定要讀懂意思,不要光死背」,誰都嘛知道,這句話我也牢記於心,耳熟能詳〈⠱⠈⠊⠌⠂⠝⠵⠂⠑⠨⠂⠀〉。然而「真正明白其深意」要等到這兩年研究漢字,設計漢字盲文,才有體會。上網查找資料,重新摸讀以前背過的課文,雖已忘記「習慣說」中一句究竟是「俛而讀」還是「俯而讀」,但至少知道「俛〈⠍⠞⠈⠕⡝⡁⡥⠀〉」跟「俯〈⠟⠌⠈⠕⡊⡕⡊⠀〉」的字形結構,且知「⠍⠞⠈⠕⡝⡁⡥⠀〈⠍⠞⠈⠕⡝⡁⡥⠀〉」跟「免〈⠍⠞⠈⠝⠁⡓⡥⠀〉」雖同音,但字形不同。這才終於領悟以前說「要讀懂意思,不要死背」的真義(關鍵就在「以前我不曉得漢字字形結構」,現在才重新學習)!當時這些都不懂,只會死背,而且老師也鼓勵我們這樣學習…當時假如我摸的是〈⠕⠌⠐⠍⠋⠀⠊⠱⠂⠕⠊⡁⡧⠀⠅⠬⠄⠗⡞⡟⡍⠀⠉⠺⠂⠙⠕⠕⠀⠊⠱⠂⠕⠊⡁⡧⠀〉這樣的盲文漢字字形,而不是〈⠕⠌⠐⠊⠱⠂⠅⠬⠄⠉⠺⠂⠊⠱⠂⠀〉這樣的盲文注音,就不用擔心忘記「不食嗟來食」的意思;記得以前摸的是〈⠛⠥⠂⠎⠈⠸⠂⠟⠌⠄⠁⠮⠈⠀〉,但剛才查資料,摸到的卻是〈⠛⠥⠂⠎⠈⠸⠂⠟⠌⠈⠁⠮⠈⠀〉,「〈⠟⠌⠄⠀〉(鈇)」與「〈⠟⠌⠈⠀〉(斧)」只是聲調不一樣,我記得的白話翻譯是「從前有個斧頭搞丟的人」,不管什麼,點字假如摸到的是「〈⠛⠥⠂⠕⠀⠎⠈⠅⠃⠀⠸⠂⠽⠧⠀⠟⠌⠄⠉⡟⡕⠀⠁⠮⠈⠚⠅⡁⠀〉(人有亡鈇者)」或「〈⠛⠥⠂⠕⠀⠎⠈⠅⠃⠀⠸⠂⠽⠧⠀⠟⠌⠈⠉⠅⡓⡍⡇⠀⠁⠮⠈⠚⠅⡁⠀〉(人有亡斧者)」,只要老師教我們字義,我想對我們當時的文字學習幫助將很大。我們不用為考試擔心遺忘而「經常來回撫摸,不斷記憶」,隨時都可利用摸讀而理解文義,不用依賴死背白話翻譯,多好!
⠀⠀既然所有該背的都覺得自己「學會了(背起來了)」,我第三年準備大考的過程就很輕鬆了,只須把多數的時間花在史地,「好好複習(重複摸讀與聽讀,以牢記於心)。第一年(民79)開放盲生就讀大專院校的時候,老師協助報名,志願我還是按照「分數高低排序」填寫:第一志願填台灣師大特教系,然後彰化師大輔導系與特教系,再來是淡江大學的歷史系。我以為自己能考上最後一個志願就已經很了不起,不敢想能考上前面的志願,知道自己程度就是差,但也不想放棄任何可能的機會。有人建議我「既然你只可能考得上淡大歷史系,志願選那個就行,別的就不要了」,但我沒按照他的建議去做,當我曉得師大開放的是公費生名額,心想只要能考得上,「就等於我有工作了」!我直到大學才知有「生涯規劃」這事情,但其實很早以前就對自己的未來有很多想法,即使認為不可能達到,也不要放棄希望,我曉得「反正最多是失敗」,既然如此,反而更應該試看看,萬一成功了呢?我應該是台灣首批視障公費生!(不過仔細回想,我到底是不是第一屆視障公費生我也不很清楚,記得之前未曾填寫台灣師大特教系,一直到開放公費生,才記得填寫過此志願。)


第三節⠀我這樣盲如何適應大學生活

:難道只有我才會遇到這種問題?

⠀⠀⠀⠀雖然我知道「視障者的求學過程」是怎樣的一回事(至少我以為我知道),但也許更多的視障者有更不一樣的求學經驗,所以我不能一概而論,說「大家一樣」都會這樣…我不想以偏概全,故撰寫本文,我用「自己」的方式描述,不一定跟別人一樣,但也不一定跟別人不一樣?總之,我不想以所謂「客觀方式」論述我的遭遇,大家都可以用「自己的觀點」陳述或敘說自己的經驗。當官的、經驗語感受愈多,,字然會有共同的地方出現,那才叫做「客觀」。客觀不是只有標準程序,更可能適大加主觀的經驗累積所得到的結果,「主觀裡頭又客觀,客觀裡頭有主觀」,以上,這當然也是我的個人觀點。


3.1⠀課業適應的困難

:聽不懂很多人在說什麼

3.1.1⠀什麼叫做新鮮人?

⠀⠀⠀⠀聽過許多視障朋友的大學生活經驗,我很有感觸,心想也該寫寫自己的一點經驗分享。我很幸運,遇到的大學同學都很好,我很少聽其他視障生這樣講:「班上的每個同學我都認識」,大家都有幫我報讀,雖然我常覺得不知如何跟明眼人相處,但後來很多問題都克服了。還記得進大學的第一天,父親如何陪我到彰化(在此之前我已先訪問過校園了),設想很多種情境,就是沒想到原來大學第一次註冊就是這樣:有個學姐全程陪同,帶著我(和父親)一路上填寫好多表格,問我很多「聽不懂的問題」,第一次聽到「加、退選學分」這樣的詞彙,學姐說「這個必選,那個必修…」,我完全聽不懂什麼是「必選、必修、選修、學分…」。完成註冊程序,父親回家,我進宿舍,認識了第一個大學同學(也是視障生,弱視)。接著晚上有學長找我們談話(我一直想不起來「大學的第一頓晚餐」怎麼解決的),這才認識班上「共九位」男同學,全班有四十二人,除了我跟另外一位視障生,其他都是明眼學生。
⠀⠀當天晚上我雖然忘記了晚餐怎麼度過,但仍然清晰記得晚餐以後的活動:認識了班上的第一位女同學;跟幾位視障生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位學長是我國中同學,原本高二那年我們還可以同班,結果我因病休學。大學他考了兩次,比我先上,當時我讀高三,後又考第二次才上,落後他兩年,成為學弟)。之後我們一群人「從特教系館前面的那條路沿著白沙湖畔」走回宿舍(先經過七舍,再到八舍),找特教系學長聊天,瞭解一些大學生活事項,最後回到我的寢室(六舍門口往裡面走,右轉右邊的第二間,房間號碼忘記了)。之所以能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我一直記得當天晚上第一次聽到很多「從前未聽過的語詞」,什麼「教官、家族、家聚(當時我只知道「家具」這個詞)、教授、助教、助理、系辦、班代、迎新晚會…」。我聽過教官、教授和家族,知道可能是什麼,但不知道可以做什麼,尤其「家族」一詞更想不通為何出現在大學;其他「聽都沒聽過」;後來還有「新鮮人」,我真搞不懂「食物新鮮才好吃」,但為什麼我們是「大學新鮮人」?
⠀⠀後來我讀了一點書,有一點明白,這叫做「語言隔閡」,主要是以前我們生活的校園環境同學多半都是盲人,對於自己的「次文化」早習以為常,對明眼社會的生活習性則知之甚少(以前啟明,大部分同學「放長假」才回家團聚,那時才有機會跟明眼人相處。學校為培養盲生「社會適應技能」,才要成立補校「招收明眼學生就讀」,那樣至少我們還有機會「透過各種校園活動」跟明眼人接觸)。台灣的特殊教育發展到我上大學的那一年,我認為那個階段開始逐漸進入「突飛猛進的年代」,至少兩所師範大學「已經招收視障生」,尤其台灣師大,當時我們都很希望到那邊讀書,可是它就是一直沒開放視障生的就讀名額,反而「彰化教育學院」,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盲人可以到那裡讀大學。直到民國七十九年,我的第一志願才終於可以填寫「台灣師大特教系」(之所以記得那是「民國七十九年」,只因我還記得學號是「7912022⠀」,這也是我這輩子唯一記得的學號)。回想從前,許多人花了好多心神「終於爭取到的求學機會」正好讓我趕上!我真的好感謝他們,「為盲人的就學與就業」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心力,那樣的辛勞困苦裡頭也有很多故事與傳說。在台灣那個年代真的很不容易,許多人不是盲人,卻為盲人爭取了須多權益,「謝謝你們!」


3.1.2⠀什麼叫做抄筆記?

⠀⠀⠀⠀我當然還記得大學的第一堂課,除了選班代、選幹部(我連「班代⠀〈⠕⠧⠄⠙⠺⠐⠀〉」與「幹部⠀〈⠅⠧⠐⠕⠌⠐⠀〉」是什麼都不懂),還有宣布各種注意事項,例如什麼科有幾個學分(我以為「一個學分等於一節課」,後知不全然)。每一科的第一堂,同學都問我「要不要買課本?」以前未知「課本要用買的」,很是困惑,最後都跟著同學,「他買,我也買」。(結果課本拿到了,卻不曉得怎麼辦!我以前的習慣是拿到課本或課本印好,就先看目次,可是大學的課本「不是點字書」。)
⠀⠀還要看黑板「抄筆記」,我真的不懂!上課時,老師在講台上說了好多,我坐在最前面的座位,希望老師看得到我,有問題的時候,下課找老師也方便(「上課坐排頭」到研究所還一直都是我的習慣)。我喜歡看老師手舞足蹈的樣子(但其實只能看到凌亂的身影),喜歡聽老師在黑板寫字、侃侃而談的聲音,就是不清楚「坐在位子上」該怎麼辦,桌面上空空如也(在盲校,第一堂早就有課本放桌上了)…
曾經有人告訴我「上課要抄筆記」,我知道什麼叫做「寫筆記」(就是用點字板條列「課本的重點」,方便平時準備考試「協助記憶」),但不懂跟「抄筆記」有何差別?「寫筆記」,有課本可以摸著抄,「抄筆記」,不曉得要抄什麼,怎麼把老師說的話抄下來?以前上課,因為摸不懂課本,所以老師把白話翻譯跟語詞解釋唸給我們抄,而且都是「老師唸一句話」,然後「我們抄一句話」,老師會等我們寫好,才繼續講課,也會明確告訴我們「他講的那些東西」需不需要抄下來。
然而在大學,老師講的每句話都「覺得」能聽懂,不曉得那些要不要抄下來,而且「老師顯然不像」在唸抄寫給我們,不像以前盲校那樣「唸一句,抄一句」。(對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聽見「講義」這個詞,也不懂意思,但我知道有「講義雜誌」。)
⠀⠀還有一句話「跟同學借筆記來抄」,這我懂。以前跟同學借筆記抄,會被老師說「不要偷懶」,老師總教我們「要自己練習寫筆記」,一方面提昇點字技能,二方面「讀書要會抓重點」。其實我從來都不曉得「重點在那」,尤其唸高中,點字課本一大疊,摸了好久,也摸不出所以然來。後來得到一個結論:重點就是「老師考試會考的東西」,所以我們從前在盲校唸書,要會抓重點即「抓到老師考試要考的題目」,然後背起來。可是這樣的讀書方式「在大學沒有用」!縱然同學把他的筆記唸給我抄,我還是很好奇與困惑:這筆記他是怎麼抄來的?接著更發現:背同學「唸給我抄的筆記」去考試,我的成績依然欠佳…


3.1.3⠀什麼叫做寫報告?

⠀⠀⠀⠀下課了,終於可以輕鬆一下了,突然同學告訴我「下星期要交報告」,我永遠都記得聽到同學說「要交報告」時的那種困惑:「報告」怎麼是用「寫的」,還可以「交」?我只知道「交作業」,可是剛才「沒聽見」老師說要交作業呀…
以前在盲校,我們經常都會聽見報告說「某某人請到辦公室(接電話或其他)」,上課時老師偶爾讓我們起來「讀書報告」,這兩種「報告」,前者是廣播,後者是發表讀書心得,都可以聽見聲音,所以「報告」是口語表達的聲音訊息。每次進辦公室,都要喊一聲「報告」,然後聽見有人喊「進來」,我們才可以進去,這都是有聲音的。以前我並沒有「寫過報告」。
⠀⠀結果我猜到了:「寫報告」就是以前我在盲校說的「寫作業」(或稱寫功課)」,可是沒有課本,怎麼寫作業?剛才老師也沒有說要寫什麼作業,為什麼同學就告訴我「老師說要寫報告」?我記得第一次寫報告是「教育概論」那堂課,我連「概論〈⠅⠺⠐⠉⠿⠐⠀〉」是什麼都不懂(從讀音來猜,是「用蓋子的教育理論」,但這樣實在想不通!我當時也沒想到「一概而論」,這是「現在我寫論文」才想到的。總之,當時就是不懂「概論」的意思)。如今雖然忘記當時「教概」第一次報告的主題,但記得那天「我沒聽到老師說起」要寫報告,也許是我沒注意到老師說了什麼,因為我可能把注意力放在想:老師到底在黑板寫什麼?寫的內容跟說的內容有何關係?這些內容都從那來的?有說課本上寫的東西嗎?…
⠀⠀忘記後來是怎麼知道的:老師常把「要同學做的事情」條列在黑板上(但這是我猜想的,不確定實際狀況如何),大家一看到黑板上的字,就明白了。如果老師沒有將自己在黑板寫的內容報讀出來,我全然是不明所以的(「板書」這個詞要等我參與教育實習才聽說)。等老師知道我「看不清黑板」,就要記得「特別告訴我」(或專程唸出來,讓我知道),這對老師的講課效率多少有些影響。每次畫好一張圖,得額外花時間為我講解,要把圖像訊息「轉換成語言表達」地告訴我,但很多圖形「口語表達」出來的對我而言仍很抽象(但就算我能摸到圖形,缺乏視覺概念,也摸不懂代表的是什麼);另外一些外國譯名即使有了口語表達,我仍因不知字形而未必能聽懂。但縱然如此,也聊勝於無!上眼科學的時候,老師「拿著我的手」向同學介紹眼睛的構造,正好順便讓我一起撫摸,至少可以增加一點想像:原來眼睛是這個樣子…
⠀⠀我很不喜歡面對的事:老師每次發現又「忘記報讀黑板」,就會向我道歉,說「剛才忘記告訴你」這句話。其實當時我應該告訴老師「請老師按照自己的授課習慣就好」,別因為我而耽誤課程進度(也許不幫我報讀的話,大家可以學到更多知識)。我經歷了很多的尷尬、困窘,才終於有勇氣「主動地」告訴老師:不用特別為我口述板書內容,而要多增加一些課程負擔。在研究所上課,學到「環境控制」這個概念的時候還跟老師講:我覺得視障教育盲人最該學習的是「適應環境的能力!」該讓盲生學會適應環境的變遷,不是讓環境來適應盲生的需要,與其「幫」學生做那麼多事情,不如「教」學生學會自己去做。
我認為,特殊教育教師最該學會的是:如何教育孩子「應付環境的能力」,這樣沒有老師隨侍在側,學生也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雖然很多障礙情況「無論如何努力」也很難克服,但至少讓孩子可以表達「最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案」。(比如我寫論文,知道「要用功,要找資料,要符合標準格式」,但有些「與視覺有關的表現或文字編排」我很難想像與學習,可是我仍有自己的變通方案,很希望告訴老師「什麼樣的文本撰寫方法最適合我」。如果這樣的方式可以被接納,我是不是就不必「額外尋求協助了」?雖然我不能像一般人「用同樣的框架與標準」寫報告,但我還是可「以自己的方法」表現研究的成果。)
⠀⠀還沒有電腦的時候,報告要寫到紙上,這種紙叫做「稿紙」。小時候我摸過稿紙,弟弟們寫毛筆字,都寫在稿紙上。我上大學,寫報告用的也是稿紙,報告的撰寫方式是:我把「要寫的東西」唸給同學抄…那時老師規定「某個教育理論寫兩百字報告」,我 根本不明白「那個理論是什麼」,同學就幫我報讀筆記,說「就是要用兩百字寫這個報告」,接著我再唸給同學幫我抄(寫好,交給老師,就叫做「交報告」了)。可是有時「即使同學幫我報讀資料」,報告還是不知怎寫,就只好「亂蓋一通」!


3.1.4⠀什麼叫做查資料?

⠀⠀⠀⠀如今的我雖然眼盲不便,加上這幾年聽障,但仍可透過摸讀做學問,現在能輕易地告訴大家「如何搜尋資料」,甚至在我研究漢字的過程縱然許多字不認識,可是透過摸讀漢字盲文,即可任意地查詢網路字典,找到想瞭解的字形結構及其相關訊息,撰寫報告(在這以前我對文字「只有讀音」的認知,缺乏字形的概念),這些資料搜尋技巧以前無論怎樣都想像不到!民國79、80年代,台灣的大學資訊環境不像現在那麼方便,何況我大一還沒機會玩盲用電腦,加上從小生活在特殊學校,極少接觸正常的社會,很多人所表達的東西「我聽都聽不懂」,老師上課說「要找什麼什麼資料寫報告」更完全不明白,又怎查資料?
以前「查字典」都只是聽說,我摸過明眼人用的字典,小時候弟弟們「遇到不會寫或不認識的字」,可以查字典,令我很羨慕,心想:老師教我各類知識,我更想學會自己查字典來學習知識。我會查的第一本字典是國中英語課盲老師幫我們點譯的(我記得是)「牛津英漢字典」(我猜那是整個華人的第一套盲文字典),但從來不曉得「怎麼查資料」。(準備考大學的時候,同學之間相互問問題,遇到答不上的考題,倒是經常說「我去查課本」,找到答案,再應付同學的考問。)第一次聽到「查資料」是在大一,配合出現的話語是「到圖書館」(也許更早之前聽過「查資料」,但完全沒印象)。我當然不曉得去圖書館「如何查資料」,查到資料,又該如何將此資料做為「寫報告的題材」?(以前盲校即使考試也有問答題,答案都是課本可以摸到的,背起來,抄下來,就可以得到分數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很低能」!記得其他班上的同學帶我去圖書館,問我要找什麼,經常不知如何說明,覺得「怎麼自己這個都不會!」又覺得太麻煩別人,心裡不安…直到後來才無意間發現:明眼人可隨時把「老師交辦的事項寫下來備忘」,而我則需「用力記憶」。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太笨,「容易忘記老師說寫報告『要查什麼資料』」(當時很習慣「什麼事情都用腦筋記下來」),所以每次其他班的同學問「你今天要查什麼資料?」時常答不上來。
⠀⠀幸好找到一個辦法解決我容易遺忘的問題:老師出作業說「要找什麼資料寫報告」時,請班上同學順便幫我謄寫一份筆記,當協助者是其他班級的學生,就請他看看筆記,便知怎樣助我,有時甚至他自己拿著筆記去圖書館,也不用我跟著,找到資料,再幫我影印帶回來就行,如此對方覺得還比較自在與自由(不一定每個協助者都如其外在表現的那麼樂意,有的只是礙於情面答應,所以不方便「總是跟著人家」,因此把需要幫忙尋找的資訊告知,他直接完成協助,效率更快)。
⠀⠀當時我還對別人的「幫或不幫」感到不解:有人熱忱地跟我說「你需要找什麼資料可以告訴我,我去圖書館就幫你找來。」但也會有人斥責我說「你不能養成依賴的習慣,什麼事都要人家幫你做!自己應該學習獨立,不要把東西丟給人家就算了。」以上兩種說法,我問了很多啟明的校友,後者經常在大學聽到,如我看過的幾篇文獻談起有關「特殊學校較屬於封閉的教育環境」的話題,讓我覺得似乎很多人認為「啟明的學生依賴心較重」(如果這樣的話,是環境因素或個人因素造成的?)所以當有人發現視障生出現「其所認定的『依賴行為』」時,便想出聲提醒「不要養成過度依賴的心態」。面對以上的情況,一來不懂「怎麼找人幫我」,二來我對所謂「不要養成依賴的習慣」很感到困擾,畢竟大學不像在盲校「什麼事情我自己就可以決定怎麼做」也就是說除了課業壓力,我還要學習「如何尋求協助」,且更要懂得「如何不要依賴」,甚至該學習「如何不要讓人『感覺』我在依賴他們」,因此「人際關係的處理技巧」便成為我大學的另一項課題。
⠀⠀如今回想,不管我的行為是否叫做「過度依賴」,在我心中,為完成求學與求知心願,不甘於因為障礙就要受環境制約,固然希望自力學習,但實在需要他人協助,也得想辦法解決問題(否則乾脆放棄,成為家人的保護對象)。不管好壞,正因為有著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係,才會激盪出許多成長經驗。無論如何,既然有人說「要幫我」找資料,讓我安心在宿舍等候,這讓我多了一點時間做別的事。然而要不是我跟著一塊去圖書館,也不會曉得原來找資料那麼麻煩:如果能在「索引」找到需要的資料放在那個書架,直接到那個書架找到該資料,最後翻到要查閱的文章,這樣就很方便了;但如果索引找不到,就要一個一個書架「一本一本書」地翻閱…
我這才明白所謂的「索引」就像是以前我在盲校唸書去圖書館摸讀的「書籍目錄」。在目錄找到我要借閱的書籍擺放位置,再去所指示的書架找到那本書,然後拿去櫃檯跟老師登記。有時我也愛在書架上「一本一本書摸著」,大致看看那些書的內容寫啥,後來才知這樣的摸讀叫做「瀏覽」。雖然剛開始上大學不懂什麼叫做找資料,但我有在盲人圖書館找書的經驗,直到跟同學到我們大學的圖書館,發現原來明眼人也這樣找書。
⠀⠀資料找來了以後,還要再幫我影印與裝訂,然後時間許可的話,再幫我報讀與協助撰寫報告,否則我還要再找別的同學幫我做這些事。從找資料、報讀到協助抄寫報告,通常我不會麻煩同一個人包辦全部的工作,一個同學協助找資料,再由另一個同學報讀,最後再請另一個同學聽我報讀,協助抄寫報告(所以人力安排、時間規劃與分配就很有用,這些都是在盲校曾經有過的經驗,只是以前不認為有多了不起),大家「分工合作」協助完成作業,這樣讓我也有機會多認識幾個新朋友。因為很怕太耽誤大家的時間,所以把協助的需求「拆分成多個項目」(彷彿也等於把我的功課壓力「讓大家」分攤了)。
⠀⠀坦白說:最理想的情況當然希望「每個工作項目」的協助者是同一個班同一堂學分的同學,總是比較能了解需要協助的狀況,可以減少許多溝通上的問題,可是大家的時間規劃不一定都能合得上,所以「向外發展人際關係」對我而言很重要。協助者不是同班上的學生,便經常需要面臨「溝通問題」,如前所述,我常遺忘老師出的作業「報告要寫什麼」,很多指定「看什麼書或期刊,找什麼篇名」,不一定聽老師講過,就能記得住(況且有的資料還是英文),故先跟班上同學講好,麻煩他們順便謄寫筆記,對我的幫助很大。


3.2⠀這才是我要的求學環境

:允許學生以自己能理解的方法適應環境,詮釋所學習的知識

3.2.1⠀我先遇見的大學老師

⠀⠀⠀⠀很小時我們曾到一個叫做「彰教」的地方表演歌舞劇「奇妙的夜晚」(那是描述耶穌降生的故事),後來還聽說「盲人可以在『彰教』唸大學」。從小我就常聽到「彰教」這個名字,聽起來不曉得是什麼,感覺那地方很「說不上的」一種特別…一直到我在啟明唸書,有一次我們一群人在教室旁往樓下的階梯上「聊天」(畫面可能有點記不清楚),聽見一位和藹可親的女士(後來知是台灣視障教育的教授)跟我們打招呼,說「我是彰化教育學院的老師,歡迎你們以後來這裡讀書,我們特教系再見!」這一句話我不曉得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準備大考期間聽到很多傳言,有教授正積極為盲人爭取上大學的名額,當時我還不清楚「彰教」和「彰師大」有何關聯,只知如果能到彰教唸書,畢業以後可以當老師,但覺得那距離我太遙遠了…我對「彰化師大」有更明確的記憶是在報考大學填志願的時候。
⠀⠀我唸的特教系當時(根據我的記憶描述)分成「啟智組、聽障組、視障組和資賦優異」四個領域,我大三時又增加「學習障礙組」。系上規定:啟智組是必修學分,另外至少再選修一組,我當然選擇視障組(學習障礙只選修幾門課)。剛開始讀大學,成績欠佳(其實我大學成績一直都不好)是因為我沒有很好的讀書方法,什麼都靠死背。原先以為「因為課本內容太多,讀不完(背不起來)」,所以考試成績差,後來漸漸發現:面對問答題,「可以寫自己的經驗」,不一定要寫課本上列出的知識「作為考試答案」,還發現「課本上很多東西」其實我早就有經驗了。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次考試:某個科目,老師預計要考四個問答題,考前有事先聲明考試範圍,那次我準備的方法是先去了解該範圍所列出的標題寫法,把標題記下來並不困難。考試的時候果然題目就是我背的那個範圍的一部分標題,作答就條列出那些標題,標題內容則根據我的生活經驗答寫。
⠀⠀考試結果出來,老師非常訝異,認為我作弊,於是詢問資源中心(當時考試的地點)「是否在考試期間提供摸讀書籍抄寫答題?」資源中心老師也覺奇怪,向我詢問這件事情,這才明白我的答案跟課本非常接近,老師以為我抄課本。雖然我把緣由都告訴老師,但他仍不相信,以後考試地點再也不讓我到資源中心了,改由老師決定,因為懷疑資源中心為讓我獲得好成績,就…問題是老師根本沒想過:即使我真的要「作弊」也很困難,因為眾目睽睽,點字書那麼一大本擺在桌上,那有抄寫的機會?何況點字課本製作困難,我經常都是「上課不用教科書的」…總之,我最大的優勢是「生活經驗」,應付考試的方法是寫問答題經常可「以自己的生活經驗作為答案」,雖然不一定都能符合課本的描述,但不能都說是錯誤的答案。
⠀⠀尤其視障教育相關的學分,除非老師的考題是針對某特定學者的理論,如此我便需要想辦法研讀,才能作答(那些理論現在都忘光了),否則幾乎都可用我日常的經驗作答,尤其點字課,根本不用額外花時間準備,就能應考。對我而言,真正學到的不是「視障教育本身的理論」,而是課程設計的方法。還記得視障實習,我選擇的是國中英語,實習對象是惠明盲校。上課那天發現該班任課教師竟是我國小的班導師!想起許多回憶,真是百感交集…我告訴老師有幾堂預計要用計算盤,「不曉得可不可以跟學校借?」老師一口答應,說到時候拿到彰化給我。


3.2.2⠀大一的統計課

⠀⠀⠀⠀只有小學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數學,上國中數學成績變差,高中我們學校完全不上數學,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不會喜歡數學。沒想到大學還需要上數學!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統計學」,老師在黑板畫了很多東西,只聽見老師寫黑板的聲音活潑有勁,為讓我好聽課,還要隨時記得告訴我黑板上的東西是什麼,然而我卻沒勇氣告訴老師「我真的都聽不懂!」第一次期中考試,非常幸運,統計學居然得到了30分!我以為根本得不到任何分數的…
⠀⠀老師為解決我的數學問題,幫我找了一位家教(大二的學姐),利用每週兩個晚上幫我和另外一名視障生進行「補救教學」(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另外那名視障生其實沒問題,他能力非常好,但老師也讓他來跟我一起「補救」,不知他心裡有何感受?其實到後來就讓我覺得「有兩位小老師在為我補統計」。如今那一大堆的圖形名稱我只記得常態分配圖和值方圖,完全不知道畫那些圖有什麼作用,直到現在寫論文,我依然不懂!但是會背「常態分配」的一張圖…還記得有同學認為我看不到黑板,就「畫在紙上讓我看到」,我有看到,好像小時候吃過的甜筒形狀,我要說的是:我能看到圖的樣子,但不懂「那樣子能說明什麼?」對了,「值方圖」可用「五根手指的長短形狀」形容,中指最高,但那樣畫究竟要表達什麼?我還聽過⠀M⠀形圖,也知道⠀M⠀怎麼寫,就是不懂「為什麼要那樣分配?」看過各種各樣的統計圖,也許記得圖形的稱呼方式,就是不曉得其代表含意?
⠀⠀學姐還教我計算各種數字的運算,例如總和、階乘、平均數、平均差、標準差…還有好多我忘記的專有名詞。每次講解一個東西,都要畫一張圖「解釋概念」,那些圖我都能看到它們的樣子,但是當時就是不懂那要表達的「概念」是什麼意思,學姐解釋了好久,也做了各種比喻,都快背起來了,我仍然不明所以,不曉得問題出在那!
舉個例子:她向我解釋「總和」這個概念,畫個符號給我,線條很簡單,我能看得清,根據我記得的讀音回想,說「Σ」叫做「希格瑪(Sigma)」,是個希臘字母,英文是summation⠀。此刻那個符號的長相其實想不起來,只記得當時我看得到,有一直記得發音,然後憑藉我對英文拼音的認知,上網查到前述資料。如果不是為寫論文,這些記憶也不會被翻出來。「總和」不過就是把一堆數字加起來,但當時我就是一直想不通:用那符號要做什麼?考試的時候,那個符號出現在一堆數字裡頭,後來才知道這我早就會,「數字全部加起來就是答案」,不明白為什麼當時我不懂…
⠀⠀還有「平均數」的概念,在盲校我學過「怎麼算平均」,就是不明白放在統計學上的解釋意思,導致作答困難。學姐教時,列出一大堆數字,「整理成表」,即把兩個數字用一條橫線連接,作為一排,然後把每排數字的「中間數」取出來,例如:⠀11-15的中間數是⠀13⠀,16-20⠀的中間數是⠀18…把每排的中間數都取出來以後,通通加起來,這也叫做「總和」,然後看總共有幾排,再除以那個數字(也不之我這樣記憶或許數是否寫對?)。可是我想不通:這樣的「總和」跟沒有做成表,直接把所有的數字加起來的「總和」有什麼不一樣?把沒有做成表的數字加起來,也可以算平均,所得的答案又代表什麼?總之那時不像現在「我覺得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完全不懂為什麼要那樣的道理。

⠀⠀除了概念問題,計算也是個麻煩的地方。在盲校上數學有計算盤可用,在大學上統計沒有計算盤,數字又那麼大,以我的程度「心算」也做不來。老師允許大家考試可以用計算機,但那個年代,有聲計算機只有簡單的四則運算,幸好後來學長借給我一台有聲計算機,可以運算較複雜的模式(學長是我國中同學,告訴我計算機是國中的英語老師特別從美國買來的。國中畢業都那麼多年了,原來以前的老師還在關心我們),可是它遇到更複雜的運算還是不行。直到我開始玩電腦,大二寒假學習程式語言⠀gwbasic⠀,自己設計程式解決運算問題,而那時已經不太用到統計學了。
⠀⠀一位幫我訂正錯字的朋友告訴我:「除用寫程式算統計,對絕大多數人而言,學習用試算表軟體來算統計或數學問題,應會更簡單實用,但不知盲生能不能學試算表。」當時電腦還在⠀dos⠀的操作系統,我知道有個⠀lotus⠀的試算表軟體,但盲用電腦的點字摸不到。後來我們學習「研究方法」(直到二十多年以後我自己寫論文,才終於有些明白「什麼是研究方法」,但仍不知其所以然。我小時候也愛自己做研究,從來沒想到還需要那麼複雜的知識),研究方法其中一門課,老師教我們使用⠀spss⠀,那是我唯一學過的統計軟體,但也因點字無法摸讀,不曉得學了有何作用,考試就把「死背的答案」抄出來交卷,如此而已。「死背數學運算答案」應付考試,這樣的靈感來自高中聽同學說的「老師教盲生數學的方法」…
⠀⠀大學的統計課給我最大的影響是「電腦技能的發展」,假如當時老師認為「盲人能夠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會有後續的發展。當時盲人上大學確實很不容易,何況我的程度一直都很低迷,很多話聽不懂,很多概念想不通,但當時班導師讓我感受到的一種學習氣氛就是「你是台灣盲人的第一個公費生,能力在怎麼不好,拚也要拚過去」。對於盲生是否讀大學,當時有兩種看法:一種是「盲生不適合來大學」,另一種是「盲生也可以來大學 」,於是演變而為兩種教學模式:一是「盲生唸大學已經很不容易了,該多給予一些寬容,他們做不到的就不要勉強一定要做到」;另外一種則是「盲生雖然視覺有障礙,但只要給予適當的教育方法,他們依然能跟正常人一樣的學習」。不管怎樣的說法,都各有其理論基礎,當時的教授就分為「贊成」與「不贊成」視障生就讀大學的兩派,而且爭論甚劇(這些都是聽說的)。
⠀⠀我的統計學老師認為盲生應該跟一般生一樣,不能有特殊待遇,但需要多給予補救教學,所以老師積極為我安排各項學習措施,而不是調整試題的難易程度。我想假如老師認為「盲生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然後出的考題是「符合我的程度,讓我答得上的範圍」,我恐怕永遠不會曉得自己的程度與一般人有多少差距,甚至輕易過關的話,還可能認為「我就是那麼厲害」!結果期末考令老師非常訝異,我的成績從30⠀分進步到70⠀分,這已超過預期(上課的時候老師說的),可是仍然未達到及格,還是被當重修!
⠀⠀我是不是應該要細細述說自己那段求學歷程多麼辛苦、堅忍、奮鬥?那段過程當然辛苦,也值得分享(很多細節我都還記得),然而我最想要告訴大家的是我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是數字的運算結果,而是對那些數據的解釋方法(老師這樣說的)。
二十幾年以後我的聽力忽然劇烈退化,此時我已研究漢字多年,一直達不到想要的結果,有一次聽說當年教我統計的老師要在台中教育大學演講,我便跟學校主動請纓,自願參與研習。由於聽力退化,途中遭遇到的各種行動障礙自不在話下,無須贅言。一到研習會場,我依然選擇排頭的位置,猜老師當然有看到我,我沒看到老師的身影,只模糊聽見老師的聲音。演講廳裡沒有寫黑板的聲音,地毯上更不會發出踩著皮鞋的腳步聲,當年的雄姿英發不見了…
⠀⠀直到演講結束,我走上前,聽見老師喊我的名字,我跟老師說「謝謝!」這才是我專程跑來研習的目的。我還告訴老師已經考上研究所,聽力退化了,正在研究點字,希望撰寫盲人學漢字有關的主題。當天老師跟我說了什麼,由於聽力退化,實在聽不清楚,告辭以前跟老師說「統計課對我的影響好大!」從老師的笑聲可以判斷他也記得(學校畢業,很多老師其實已經叫不出我的名字)。正因為大一那年我的統計學沒有輕易過關,老師希望「盲生不要有特殊待遇,應該跟一般生一樣的標準,只是學習方法不一樣」,反而讓我學到了更多。有一次我聽見一句話說「在那裡跌倒,在那裡爬起來!」我想如果不曾有過「跌倒」的經驗,其實很難體會這種感受。
⠀⠀大一統計被當掉以後,第二年重修,本來我可以選擇對盲生更寬容的教授,但我想「我就是偏偏要選這位教授的課!」上學期統計被當,下學期本來不必去上課了,但我一樣以旁聽生的身份報名聽課,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每次都要錄音,仍可看到與聽見老師畫黑板走來走去的身影,還有皮鞋的聲音,那時候的老師多麼年輕帥氣!


3.2.3⠀說明那樣做的理由

⠀⠀⠀⠀教育實習方面的課程常令我頭痛不已,每次老師問我「準備要教什麼?」我都答不上來!其他的同學可以看課本,他們只要知道實習的班級,「配合任課教師課程進度」,很方便即可完成一堂課的教案。但我完全沒辦法那樣做,即使後來有同學幫我報讀課文,我仍不知該如何進行課程安排或設計教案…如今回想當時,如果有機會摸讀點字課本,是不是就比較能規劃課程?掙扎了好一段時間,某天在特教系館的樓下大廳突然遇見老師,又問我「準備好了要上什麼課嗎?」我只能當場發愣、發窘,不知如何回答!直到老師匆匆離去。
⠀⠀最後我只能想到一個辦法:聽同學報讀的錄音,把課文內容抄下來,然後盡量背起來,實習那天按照抄寫的內容「唸給學生聽」。我還記得那天實習是在彰化的某個國中,現在想起來,才很好奇「為什麼不是特教班?」大概那時還沒有特教班吧?總之,那天實習的時候不曉得如何跟學生互動(也許他們看我摸點字,覺得好奇),他們正值青春年華,我怕他們嘲笑我。以前我也沒有跟明眼孩子相處的經驗(有的只是被人嘲弄而已),只能一直困窘到鐘響,簡直不曉得自己是怎樣混到下課的!
⠀⠀過沒幾天又遇到老師,關心我的實習狀況,特別問我「那天上課的活動設計,課程進行的主要目標是什麼?」(課程目標為何?)我回想那天都跟學生做了什麼活動,但就是「答不上課程目標是什麼」,面對老師這樣的提問,真不曉得怎辦好!這回老師沒有要急著離開的樣子,站在我面前,似乎專程等我的答案,而我只會支吾其詞…正當我窘得不知該如何的時候,老師跟我說了一段話:「不管你想要做什麼,那堂課就是屬於你的了,你的教學活動、上課方式為何都要會『自圓其說』。重點不是你上了什麼內容,而是你要怎麼說明課程的安排,『為什麼那樣上課』,如何解釋你上課的理由要有一套自己的說法。」老師當時真正的原話我記不太完整,但我想能夠理解老師的意思:原來不是要聽我說標準答案,而是要我學習「解釋想那樣做的原因」,看我如何回答問題。我是在那種場合學到「自圓其說」這四個字的意思,這對我後來的影響太深遠了!「為什麼我不能以自己的理解方式面對問題」?


3.2.4⠀特教系給我最大的收穫

⠀⠀⠀⠀特教系給我最大的收獲是:能以自己的方式解答「課程規劃與設計」的理念,從此以後,我可以依自己的思考方向設計課程,並且說明我那樣設計的信念(這思維方式影響了後來我任教課程的設計,尤其資訊課程)。還有個實習課,我忘記那是什麼科的實習,不是到國中、小對學生進行的課堂實習,而是在系上的教室「大家分組」,讓我感覺好像是要我們在班上「練習上課」給同學看,一開始,我不曉得實習對象是誰…
⠀⠀進行方式是同學分成幾個小組,每個組員輪流當老師,教學對象是同組的組員,所以我的理解是:我的「假想學生」是我們小組成員,小組以外的其他同學就看我怎樣上課。正式教學之前要寫教案作為課程規劃依據,且讓老師審閱。我希望自己在這樣的課程比較特別一點,就選擇了「教視障生數學」。很多人對於教導視障生數學很有想法,認為「盲生學不好數學」是因為視覺缺陷所導致的學習障礙,但我不認為視覺缺陷是學不好數學的因素,盲人也有盲人自己的數學學習方法,不過因為我自己的數學不好,也就提不出更好的證據「證明我的想法」。我想到小學的數學課「老師教我們的方法」,就想以這種方式作為我此堂課的實習活動。
⠀⠀因為已經跟小學班導師說好,他在約定的日期幫我把計算盤和點字骰子拿到學校給我,所以當天的實習課,我就用計算盤跟骰子作為教具,加上我自編的教材,就這樣開始「表演上課」了…同學們應該都不曾見過這種盲用數學運算工具?撰寫本文,此刻回想當時,我也很好奇為什麼特教系沒有這種數學教具?教材教法相關的訓練課程也很少探討視障生數學的教材教法設計,所以那時大家看到這種運算工具,當然都很好奇。
⠀⠀我印象深刻的是自己的「上課表現」,讓同學領略了我的幽默、搞笑和風度翩翩的技能(其實我在啟明上課也很搞笑,總覺得「為什麼不讓學習更風趣?)可以說整場的教學實習,我聽見了同學們瘋狂地從頭笑到尾的聲音,而我自己要裝作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奇怪!這有什麼好笑?」我童年的現實生活確實經常引發許多笑料,總是有人喜歡嘲笑我。後來我發現其實這樣的一種譏笑也可以輕鬆一點以待,成為他人取樂的對象也沒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好玩:「真的有那麼好笑嗎?」
⠀⠀整個實習活動結束,大家互相檢討,提出各種值得改進與鼓勵的地方,我自己也有提出對某些實習發生的一點看法。討論內容我當然都不記得了,但還記得最後有位同學丟給我一塊正方體的保麗龍板,告訴我「這是你剛才上課用的點字骰子。」原來有人利用保麗龍仿造了一個點字骰子,並且對我提出了建議:應該讓班上同學都參與這樣的教學活動,體驗盲生學數學。如果計算盤跟點字骰子不夠,同學們可以分組,幾個人共用一塊板子。
⠀⠀這段記憶發生在我大四的時候,當時我越來越發現其實按照我「揮灑自如、隨機應變」的風格,面對教學環境,不按照課文朗讀講課,反而更容易讓整個課堂氣氛變得很活潑,又有得學、又有得玩。


3.3⠀總有辦法解決問題

:用自己想到的方法克服障礙

3.3.1⠀我教同學點字

⠀⠀⠀⠀修習視障教育學分有個重頭戲是「學點字」。對我這樣從小摸讀的學生而言,準備考試「幾乎都不用看書」,也沒有書讓我看,很輕鬆地點字,就可以過關了。這門課的作業也都是「用點字寫的」,同學們跟系上一人借一台點字機練習打字,但我聽大家打字的聲音,很覺得古怪,大概他們邊打邊看對照表,所以速度比蝸牛走路都慢(這不是我「背起來的語句」,而是童年的經驗,小時候見過蝸牛走路)!某次跟同學說「要不要我幫你打?」同學說好,他把抄寫的文章一句一句唸給我,不到十分鐘,作業就寫好了,同學非常訝異…我才曉得原來點字那麼難,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點譯的功課!但經由同學報讀,我一下子就能幫忙搞定。
⠀⠀當時我就在想:以前老師教點字,先讓我們摸讀點位,把每個注音符號背起來,然後開始學摸讀短句、寫點字板。然而大學的點字課,顯然老師的教學方法不一樣,我後來才知道老師在課堂上除了講解點字規則及相關知識,再就是讓學生直接看對照表,邊看表格邊練習打字(這後來成為我設計「線上點字學習」的靈感),並未先把注音符號點位背起來,難怪打字動作慢,同學甚至都沒有學習摸讀。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好奇:明眼人是否可以學習摸讀?[聽很多人說「成年人的觸覺感官技能不容易發展」,我就想拿同學做實驗,先跟同學說好「不可以欺騙我」,要閉上眼睛摸點字,經過同意之後,便拿起他的左手食指摸在這幾個點字記號上〈⠁⠀⠃⠀⠅⠀⠃⠀⠉⠀⠑⠀⠡⠀⠌⠀⠊⠀⠃⠀⠉⠀⠙⠀⠩⠀⠭⠀⠎⠀⠞⠀⠾⠀⠿⠀⠯⠀⠾⠀⠏⠀⠧⠀⠇⠀⠜⠀⠣⠀⠍⠀〉,然後問他們「可否算出每個字的點數?」(問「有幾個點?」)接著建構點位概念,問每個字「這是幾點?」發現簡單點位符號同學能摸得出來(我相信他們沒有偷看)。
⠀⠀還有一次我正好在特教系二樓有聲圖書館要請老師幫忙和教授聯絡,討論我的考試相關事宜,一堆某大學的學生來參觀特教系,其中有介紹點字,也不知我那來的一股勁兒,就說讓我來幫忙介紹。我先讓大家認識點位,就請他們看著對照表,告訴大家〈⠿⠀〉有六個點,點位表達就是「一二三四五六點」,左邊是「一二三點」,右邊是「四五六點」。看到少了那個點位,就不要讀出來,例如〈⠾⠀〉少第一點,有人問「這是幾點?」就說「二三四五六點」;又例如〈⠮⠀〉缺了第一、第五點,問「這幾點?」則答以「二三四六點」;又比如〈⠗⠀〉少了第四、第六點,就說這是「一二三五點」…那時我手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只知大家可以看對照表,而我只能空口白話地大吹一通,沒想到「這已經是在教點字了」。我只不過從與他們的一問一答之間判斷他們是否理解我的解說,再問某個注音符號的點位,確認互動效果,例如問「ㄅ幾點?」聽見有人回答「一三五點」,我就裝出誇張又無奈的語氣說「天哪!老師教我三年的東西,居然有人三分鐘就給我學會了!」引發轟然笑聲。
⠀⠀最後我告訴他們:認識點位以後,再去「對照注音符號點位」,點字就學會了。多數明眼人學點字,只看注音符號與「點的排列形狀」,記憶「點」的圖像,我想那時我已經知道「這樣學點字很快就會了」(但那時沒意識到這點),例如下面「我為撰寫此文臨時設計」的表格:

聲母:

韻母(注:〈⠄⠀〉第三點代表第一聲):

⠜⠄⠣⠄⠮⠄⠢⠄⠺⠄⠴⠄⠩⠄⠷⠄⠧⠄⠥⠄⠭⠄⠵⠄⠱⠄⠡⠄⠌⠄⠳⠄

結合韻(注:〈⠄⠀〉第三點代表第一聲):

ㄧㄚㄧㄛㄧㄝㄧㄞㄧㄠㄧㄡㄧㄢㄧㄣㄧㄤㄧㄥㄨㄚㄨㄛㄨㄞㄨㄟㄨㄢㄨㄣㄨㄤㄨㄥㄩㄝㄩㄢㄩㄣㄩㄥ
⠾⠄⠴⠄⠬⠄⠢⠄⠪⠄⠎⠄⠞⠄⠹⠄⠨⠄⠽⠄⠔⠄⠒⠄⠶⠄⠫⠄⠻⠄⠿⠄⠸⠄⠯⠄⠦⠄⠘⠄⠲⠄⠖⠄

聲調(注:〈⠿⠀〉代表⠀ㄨㄣ⠀):
〈⠿⠄⠀〉第一聲第三點
〈⠿⠂⠀〉第二聲第二點
〈⠿⠈⠀〉第三聲第四點
〈⠿⠐⠀〉第四聲第五點
〈⠿⠁⠀〉輕聲第一點


3.3.2⠀上課不用課本

⠀⠀⠀⠀雖然這裡寫的是「我」的故事,但也許其他視障者也有類似的求學經驗。現在用電腦,有了網路,可比過去好多了,至少我唸研究所,雖不能跟一般學生一樣「可以看著課本或講義」聽課,然隨時可上網查資料,以獲取相關資訊應付課堂的提問,跟以前比起來更能應付自如。我在大學上課,大部分時候只能發呆,直到發現了適合自己的求學方式。
⠀⠀剛開始上大學,由於不適應老師的講課方式,經常只能坐在位子上發呆、胡思亂想,覺得上課好無聊。雖然有同學願意把他寫的筆記借(或唸)給我抄,可是把人家的筆記背起來了也沒用,考試成績依然欠佳。對我而言考試分數不理想倒也無所謂,反正也習慣了,只要不被當掉就好,我在意的是「上課很無聊」這件事,花那麼多時間在課堂之上,結果一無所獲,很是無奈!雖然可以蹺課,但這總歸不是個好辦法,時間是我的,為何我要讓它白白消逝?我問自己「為什麼上課無聊?」既然都來到大學了,總要學點東西,好對自己有個交代,即使遇到自己不喜歡的課,也不要輕易地把時間浪費在無聊之上。那究竟為什麼我上課那麼無聊?如今回想當時,發現重點其實並不在有沒有課本或講義可摸讀,而是「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當時盲人閱讀大學上課教材很不即時,許多時候我都得等到課堂結束才拿到,然後才開始摸讀或聽讀,遇到問題,也不一定隨時有人可以答覆,往往「乾脆算了,不要問了!」不是我故意擺爛,而是真的找不到解決問題的途徑。若等到下次上課問老師,也因「明、盲之間的」溝通障礙而不知如何表達疑問。如果老師看得懂我教材上的文字,或我用的文字跟老師的一樣,也許容易溝通,而有機會得到解答。我發現同學跟老師的互動方式,他們可以對照著課本或講義上的資訊描述問題的所在,故彼此溝通無礙,但我只能以自己對問題的表達敘述給老師聽,如果老師一定要看著課本或講義才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就不曉得如何回應(例如:老師問「你這問題是在那裡看到的?」或「是在課本的第幾頁看到的?」)除非我能更具體地描述問題,讓老師不用看資料,也能明白我要問什麼。經過幾次的嘗試,我瞭解「表達問題,讓老師答得上來」很重要!(我自己的教學經驗,學生越愛問問題,表示他越喜歡跟老師探討,否則乾脆就不理會。)
⠀⠀雖然課堂結束才有資料可以閱讀,但這已經是很好的狀況了,民國79、80、81那個年代,當時完全沒有上課教材可以學習其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話說回來,縱然拿到教材,閱讀又是另外一個問題,先不說理解困難(我得都懂中、英文才行),資料數量龐大,閱讀起來很花時間(連同學都說「看書很辛苦」,那我就更不用說了)。那時台灣製作盲生大學用書或教材有三個途徑:
⠀⠀一是自己想辦法找人協助報讀、錄音。我除了有同班同學分組輪流為我報讀,還透過服務性社團舉辦各種交流活動,邀請各科系的同學或學弟妹加入協助團隊。剩下一小部份則是自己透過各種人際互動尋求協助,例如:旁聽或選修其他科系學分,也能遇到同修幫忙;接受社團營隊邀請,設計按摩教程,擔任主講,也能獲得一些人脈資源;參加基督徒團契活動或有時路上相逢,也能巧遇天使…任何人只要願意,都可以幫助我度過求學難關(就像現在,我也運用網路邀請大家協助)。
⠀⠀二是本校資源中心老師的協助,除親自點譯資料、製作點字試卷及提供考試地點,還找工讀生協助報讀和錄製有聲書籍。我極少跟同學在同一個地方考試,同學都在教室考,我則因考試時間延長、考試工具(點字機)攜帶不便,又怕聲音太吵,故另選他處應考。假如是任課老師親自口試,我便在老師安排的指定時間和地點應考(就曾經因迷路找不到考場,幸好沒遲到)。多數情況老師會將考題送到資源中心點譯,然後我也在資源中心考試 。大一的時候還沒有資源中心,特教系成立有聲圖書館,提供點字試卷與考場,並製作有聲教材。我想起大一第一次跟教授討論考試,時間緊急,還是跟系辦要到電話,打去老師家說明狀況,老師才把題目送到有聲圖書館…
⠀⠀三是淡大盲生資源中心提供的點字課本。除了彰化教育學院,淡江大學也是很早已有盲生就讀,我一直好奇:台灣第一個讀大學的盲人是在什麼學校、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唸書的?如何應付學業?可惜找不到相關文獻。我剛開始讀大學時完全沒有課本,後來記得大二或大三,淡大盲資中心列印了一套點字書,正是我大一的課本「特殊教育概論」,這是我第一次摸用電腦點字列印的書籍。本來幾百頁可裝進書包的一本國字書轉譯成點字後變成好多冊,需放在書架,佔據兩層超大的格子。一本點字書根本裝不進普通的書包,而內容往往不到國字書的一個章節,體積太厚重,攜帶極不便,且當時製作上非常麻煩,無法立即可取得。
⠀⠀從以上三個敘述可知:當時的點字課本製作耗時費事,解決我大學教科書問題最迅速的方法就是錄製有聲資料,於是每次學習新的單元或拿到講義 ,下課時間便立刻找人報讀錄音。有聲圖書館也可配合錄製課本的章節內容,雖然並不是那麼即時,但可協調工讀同學配合老師上課進度錄音(此狀況,通常就是我同班的同學協助)。然而多數的情況我都只能在課堂之後閱讀上課教材,若老師要求預習,除非上學期能預先知道下學期的用書,提早錄製,否則這樣的作業無法達成。


3.3.3⠀我在大學的讀書方法

⠀⠀⠀⠀我在研究所唸書時聽力已經嚴重退化,上課很不方便,好幾次都想放棄,然而終究堅持下來,如今來到第六年,確定研究主題,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假如我只是為考試分數而努力,自亦可為其而放棄,因為分數對我而言不過就是另一種數字(我設計電腦程式,經常需要運用各種數字),所以「能學到什麼東西」才是我最想要的。雖然跟大學一樣,在研究所我依然不能邊看書邊聽老師講課,然而現在的科技更進步了,拿到講義,很快即可摸讀,就算仍沒即時,但跟大學相比,研究所的求學歷程簡直太幸福了!當我在研究所聽見大學班導師的聲音,真的好訝異,剛開始還沒認出老師是在跟我說話呢…想起大學的許多往事,如果不是因為老師的堅持,我想很難能夠跟同學們建立那麼好的關係,還記得那時候老師這樣說:大家分組,就每天幫孝宇報讀,不要等他來拜託你們幫忙。
⠀⠀由於對校園環境日漸熟悉,同時對自己的學習方向有了新的想法,加上認識的朋友變多,以及我開始嚐試用電腦處理課業問題,就在好學心驅使之下,大二之後的選修或旁聽更多了,所以隨時邀請協助對我而言就很重要了。我雖無法跟一般人一樣上課拿著教材跟著老師的講課進度,但可於課後尋求協助,取得上課資料,以自修方式補救學習。雖然學習不夠即時,難以在課前預習,但至少已經有東西可以閱讀,總比什麼都沒有更好,準備考試也比較有把握一點。雖然考試成績仍舊低迷,但總能保持在及格邊緣,我已滿足,可以把更多時間用來學習自己真正想要的知識。
⠀⠀想我一開始覺得上課無聊,考試沒有成就感,不曉得問題在那兒,且又不再盼望「上課一定要有課本看」,不要求老師因為我的「特殊需求」而調整其課堂進行方式,那麼要從老師身上真正學到東西的最佳方案就是讓自己適應老師的教學方式(頂多再花點時間私下請老師給予我個別協助)。事實上後來我就發現:以我的程度與學習方式,課前就算有教材可以摸讀或聽讀,幫助也不大,因為理解力太弱,尤其對文字只有讀音的概念,光靠自己閱讀「不曾學過的知識」,語句都很難看懂了,更不用說看懂理論。
⠀⠀後來我得到一種想法:即使上課沒有課本,如果老師講的東西我仍能聽懂,就不會那麼無趣了。我更發現其實很多考試題目「都是老師上課講過的內容」,這樣的話,何必那麼辛苦地等待點字或有聲資料?我只要想辦法聽懂老師講什麼,獲取老師上課的重點,甚至也不必跟同學借筆記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上課錄音。一開始我聽不懂老師講課內容,其實問題並非上課有沒有教材(就算有,也跟不上老師的講課節奏,因為摸點字不如看文字速度快),而是我不知如何歸納重點。於是把上課錄音利用雙卡錄音機重新拷貝,保留重要的部份,猜測考試可能的題型,或把我認為能聽懂的部份拷貝過來,聽課加上拷貝與整理上課錄音,這樣等於我要聽老師「重複講課」兩三次以上。反反復復地聽,聽久了,我又發現一個規律:以前我總以為要有課本,要閱讀教材,才能聽得懂講課,但其實我可以根據自己的認知處理老師的講課,用上課錄音作成的筆記所節錄的內容就是我能聽懂的部份,準備考試時只要聽拷貝的精華即可(但如果老師講課未按我所認定的「規律」進行,就得另外想辦法了,幸好在研究所的課堂可隨時上網查資料,應付老師的提問。然而聽力退化以後,這些都免去了)。


3.3.4⠀自己發明文字做筆記

⠀⠀⠀⠀我在研究所還發現一個不一樣的地方,雖因聽力退化聽不完整老師說的話,可是由於過去養成的一種習慣,而使我學術研究有了新方向。在大學上課,書桌上經常都是沒課本的,但是有點字板,於是「不管是否聽懂,把聽到的記下來就對了」,這原本只是無意識的動作,紀錄的是些「不連貫的詞彙」,卻能給我許多聯想,成為我應考問答題的內容。沒想到的是這樣的筆記習慣在研究所造成很驚奇的效果:雖然我聽到的東西有限,可是因為用的是筆記型電腦加上點字顯示器,可隨時查網,只要我把能聽到的「任何隻言片語」都記下來,都會變成網路搜尋的關鍵字詞,增廣我課堂的收穫。可惜大學那時做不到這點,使我吃盡了苦頭!(但也累積了好多經驗…)
⠀⠀使用點字板有個最大的優點:方便攜帶。寫筆記,容易操作,又不怕吵到別人,有時還可當玩具,跟同學玩點字遊戲。某次一位女同學問「為什麼點字板一定要從右往左寫?」我做了各種實驗,告訴她點字板與點字摸讀的原理:寫的時候「從右向左」,但是要翻到正面,才能摸到字,且要「從左向右」摸。忽然我有一個念頭:如果我用點字板「從左往右寫」,翻過去,摸到的會是什麼?比如寫「大家好」這句話,本來從右向左寫是這樣〈⠄⠥⠺⠈⠟⠨⠂⠎⠦⠀〉,翻過去摸字,從左向右就是〈⠙⠜⠐⠅⠾⠄⠗⠩⠈⠀〉。
⠀⠀現在操作要倒過來:從左往右寫,變成這樣〈⠙⠜⠐⠅⠾⠄⠗⠩⠈⠀〉,翻到反面(「正摸反寫」是點字板的操作特性)摸的時候「從右往左」,就會變成〈⠄⠥⠺⠈⠟⠨⠂⠎⠦⠀〉(就好像英文字母本來是「從左往右寫的」,而我將其方向倒過來寫)。我把這個發現告訴同學,並且再向她解釋一次點字板的操作原理,假如從左向右寫的話,摸的時候就要變成從右向左,整個方向會錯亂掉。只聽見同學嗯嗯啊啊的聲音,不明白她是否理解我在說什麼…
⠀⠀過幾天上課,我忘記帶點字筆,就覺得好無聊(因為聽不懂老師講課,我偶爾有塗鴉的習慣,寫點字有個最大的好處是老師並不知道我在寫什麼,看我那麼賣力,當然覺得我很用功),忽然又有個點子:不曉得能不能用原子筆寫點字?就跟同學借來一隻壞掉不用的原子筆,結果發現那也可以寫點字!這是一支沒有水的原子筆,我又問自己一個問題:假如原子筆有水,寫出來,我的眼睛會看到什麼?於是便跟同學借另外一支有水的原子筆,由於是從右向左寫的,我居然看到〈⠄⠥⠺⠈⠟⠨⠂⠎⠦⠀〉,這不是摸讀效果,不用把點字紙翻到另外一面,寫好,直接就可以看到點寫記號了。
⠀⠀我太感到驚奇了!「那如果從左往右邊寫呢?會看到什麼?」一樣還是寫「大家好」這三個字,結果發現看到的是〈⠙⠜⠐⠅⠾⠄⠗⠩⠈⠀〉,果然不用翻過去,就可以看到我寫的字(只不過這些字是一點一點的)。
⠀⠀這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靈感:是不是可以不用點字板,而用簽字筆(那種筆寫出來的字比較粗,看得比較清楚)「從左往右寫」,把每個字符的「點」用線連起來,形成筆劃簡單的符號?於是我先用簽字筆寫出點字,再「把點與點用線連接起來」,就這樣設計出了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文字系統!例如把〈⠃⠀〉用線連起來,就變成一條短直線,如此我只要用簽字筆劃一條「短直線」,就表示「一二點〈⠃⠀〉」(好像阿拉伯數字「1」);又例如把〈⠇⠀〉用一條線連起來,變成一條「長直線」(好像英文字母小寫「l」),這樣我只要「寫一條長直線」,那就是「一二三點〈⠇⠀〉」了;再例如〈⠑⠀〉就可以用一條短斜線代替,而〈⠡⠀〉就是比較長的斜線;又如〈⠕⠀〉原本有三個點,劃線「把這三個點」連起來,就好像一個「三角形」,所以我只要用簽字筆畫出這樣的三角形,就可以代表「一三五點〈⠕⠀〉」了;又例如〈⠿⠀〉有六個點,劃線把這六個點連起來,好像一個長方形,所以我寫個「長方形」,那就是「一二三四五六點〈⠿⠀〉」,而〈⠛⠀〉就是比較小的方塊;不過「一三點〈⠅⠀〉」就不能用線連起來,因為會跟〈⠇⠀〉混淆,就寫「上下兩點」代表了。總而言之,我只是「把點字變成線條形狀」,寫在紙上而已。從此以後,我便可在課堂上「用獨門的招式」寫筆記,不需要點字板,一支簽字筆和紙就夠了。
⠀⠀不知有沒有人像我這樣玩點字的?其實點字機也可以玩出各種花樣,只不過不如點字板靈巧就是。讀研究所,雖然我還是很難如同一般人般能快速地把老師說的筆記下來,加上聽力問題,當然更困難,幸好有過去的經驗基礎,只要把能聽到的資訊和聯想到的東西記下,以此作為關鍵字,上網搜尋相關資料,那也能成為我的筆記[]。現在科技真方便,我讀研究所可比以前讀大學所經驗的更順遂,如若不然,憑我的資質與學業成就,又如何探討「盲人學漢字」呢?


3.3.5⠀我學倉頡輸入法

⠀⠀⠀⠀大二開始,新建校園圖書館的一樓大廳右邊有個很大的空間,裡面放幾台電腦跟點字顯示器。其實當時還沒聽過「點字顯示器(Braille⠀Display)」這個名詞,只知我們用的觸摸器叫做navigator(一台「當時台幣的」二十萬),驅動程式是gateway,這是我真正開始玩的電腦(二八六的機器)。資源中心老師除教我基本的系統操作,還讓我自己列印點字筆記,就是那時候學會點字列表機的操作。然後老師教我寫程式,教我好多東西,好多事情我一直都記得,每天晚上我們在資源中心研究電腦,那是我在大學最喜歡的地方與時間了!那時盲用電腦還沒有支援中文點字,我每天只能用英文打字,後來發現「英文字母可以組成漢字」,很是好奇,可惜打出來的字摸不到。「看不到字,能不能學倉頡輸入法?」我也不知道,可是真的好想試看看…一天老師問我「有什麼課需要補救教學?」我回答「沒有。」老師說有一筆經費讓我選擇想要學習的東西,我就說「想學倉頡輸入法。」我以為老師會說「你沒有國字概念,學那個浪費錢!」結果老師為我安排了一位「商教系」同學教我倉頡輸入法,她就是我的老師了。
⠀⠀我挺好奇老師要怎麼教我倉頡輸入法,之前老師並沒有跟盲人相處的經驗,她說她也不知怎麼教我,於是我們只能一邊上課一邊摸索。由於打出來的漢字從點字摸不到,所以每次都由老師幫我看螢幕上「是否正確」。上課開始,老師讓我練習從⠀a⠀打到⠀z,告訴我每個英文字母打出來的漢字是什麼,總共能打出二十四個。經過測驗,我能記得住這二十四個漢字,老師接著就告訴我它們和許多偏旁組合起來,還可以打出什麼字,這期間,老師有時在我手上寫字,有時用簽字筆把字寫在紙上讓我看,慢慢累積我的文字記憶(後來這些都忘光了)。接著老師再告訴我每個中文字根形狀所對應的英文字母,且教我倉頡的拆碼原理。這樣學了幾個星期,我發現很多字雖然不認識,可是只要能看到筆劃,就可以在電腦打出來,只是可惜打出來的字我摸不到,更不用說看到…也就難以印證我對漢字結構的理解呈露。
⠀⠀幾年以後,中文盲用電腦問世,但我終究對漢字理解有限,沒有人從旁協助,我便無法自行練習,加上六點輸入法即可輸入中文,我更不會想到繼續研究漢字了。而學習倉頡輸入法,當時還以為「我要會寫國字,才能學習」,一直到二十幾年以後,我才終於發現:其實我不用知道漢字筆劃寫法,透過摸讀點字,也無需有人從旁協助,靠自己就可以學習漢字!這正是本論文最想要跟大家分享的部份。